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悖論的極致(R-18)

──果然是非常漂亮的一個孩子呢。 抱著膝坐在神社的緣廊下,在日光恰好不及的處所拈起一片仙貝,用尖利的犬齒咬得咖啦咖啦響的同時,漫不經心地注視著前庭景色的蕾咪莉亞極其直覺地浮現了這樣的感想。 視線前方,靈夢和魔理沙拿著掃帚,正打算蒐集神社境內最後一點落葉,享受大概是今年最後一次的烤地瓜。一旁被不由分說捉去幫忙的咲夜習慣性地雙手交抱的樣子少了幾分平時的洗鍊,多了幾分意懶與隨性,那是面對她時絕不會出現的神情。時序已經進入十二月,冬日的陽光縱使淡漠,依然在那張輪廓端整的英氣臉龐上留下了淺淺的影子,表情於是更加鮮明起來,不遜她頸間紅豔豔的圍巾,白銀短髮在日光下燦爛地煌亮。 她咬碎最後一口仙貝,彷彿細細咀嚼著面前這不常見的畫面似地認真分辨著對她而言同樣不常見的滋味。平日大抵長時間待在薄暗的館內,與她出門時則幾乎是夜,或共在一把陽傘下,她似乎都快忘卻這個人類自然而然行走在日光底下的樣子了。明亮的光裡,那些沉靜收斂,總給她幾分淡泊感覺的顏色統統鮮明了起來,髮梢上的銀芒甚至都到了刺眼的地步,格外張狂地洋溢著一個人應有的樣貌。格外地美。 有那麼一瞬間,嬌小的夜王湧現了朝她寵愛的孩子伸出手的衝動。但總歸只能是衝動。蕾咪懶洋洋地窩在簷下的影裡,忽然發現這個當下的咲夜是她擁有,而她無法觸及的東西。無處可去的手最終伸向了身旁的茶盤,端起陶杯,她啜了口綠茶,不大高興地皺起臉。 茶都冷了。冬天就是這點讓人不愉快。 「咲夜。」 她不假思索地呼喚,白銀的從者不假思索地在眨眼間來到她跟前。就那麼短短的幾個步伐,面對友人時那樣的意懶與隨興已然消失無蹤,只留下一貫的瀟灑和優雅,被暖酥酥的日光照亮,顯得要比平時醒目。 「有何吩咐?」 「幾點了?」 纖白指尖立刻從背心口袋裡掏出懷錶。深紅貓瞳側目看著懷錶上蓋俐落地開閉,蕾咪伸了個懶腰,舒展羽翼的同時聽見咲夜的答覆。 「上午十點四十三分。」 「也差不多了呢。走吧。」 「好的。」 高挑的身影理所當然地屈下膝,蕾咪莉亞伸出腳,隔著白淨的薄襪感覺修長的指頭溫柔而確實地接住她骨感的足踝,替她穿上鮮紅的皮鞋。等咲夜套上折在一旁的風衣、繫上綁帶的期間,她輕輕晃了晃腿,轉頭便看到那些漂亮的指頭已然流利地探出衣袖,拿起靠在柱旁的陽傘。 蕾咪踏進傘影下,鞋跟和神社堅硬的石板地磕出乾硬的清響。引導的手依例伸到了嬌小的夜王身前,停留在恰到好處的高度。她也依例將手心交了過去。和她一起並肩

冬日的兆候

「忽然就冷起來了。秋天真的是眨個眼便過去了呢。」 趁著午後的空檔到村里去採買了一番,各自抱著滿手紙袋返抵家門,咲夜褪下紅豔的圍巾時,美鈴不經意的感嘆還在耳邊迴響。俐落地將食材雜貨等東西歸了位,各自回頭繼續手邊的工作,走在薄暗的長廊上,靴跟敲叩在奢華紅毯上的規律悶響裡頭悄悄混進了透明清脆的獨特聲音。 由遠而近。鏘鋃、鏘鋃── 咲夜踏著一貫不疾不徐的步伐,朝彷彿玻璃輕輕碰撞的聲響傳來的方向走去。更精確地說,她和發出這陣聲音的源頭的目的地是一致的。果不其然,差不多就是在起居室的門邊,一邊揉著還有點惺忪的深紅貓瞳,一邊慢吞吞地正打算走進起居室的小小身影從燭影裡頭浮現。背後光燦的水晶羽翼晃啊晃的,碰出一串想藏也藏不住的輕脆聲響。 「早安,二小姐。」 「嗯,咲夜早安~」 以夜行生物的作息而言,確實起得非常早。座鐘指示的時刻才剛過下午三點鐘。不過時序已經幾乎入冬,日落得早,在這個時段陽光就非常稀薄了,夜的眷屬們到了這個季節不時便會起得比平常早,慢慢地調整作息,以盡情享受接下來冬日的漫漫長夜。姊妹倆在她去呼喚前就已經起床活動,是常有的事。 大概是自己也說不準會起床或想起床的時間,這種時候大抵都是姊妹倆自己打理儀容,意外地不怎麼依賴她。只是對小小的吸血鬼們來說,想獨立自主有時也有想獨立自主的難處呢。 「二小姐,請您稍微留步。」 「嗯?」 鏡裡照不出自己的身影就是意外的難處,長年陪伴下來尤其格外有實感。在稚幼的身影前屈下膝,細心地調整過領巾和領巾夾的位置,又將繫起明亮金髮的緞帶確實收整好,稍微用指尖再分梳一下瀏海。任性的小暴君在這種時候倒是非常聽話,瞇起眼睛任憑她擺布,只懶洋洋地問: 「咲夜,起居室的壁爐開著嗎?」 「不,今年還沒用上。但已經整理過了,隨時可以使用。」 「那幫我把壁爐點燃。」 「好的。」 早起的腳步似乎依舊睏,走起路來迷迷糊糊的。原先還規矩地跟在身後,末了咲夜乾脆牽起那小小的手心,一路將芙蘭送上起居室的沙發。一面準備著點燃壁爐的前置作業,蒼藍眼睛不著痕跡地朝沙發的方向覷了一眼,幼小的吸血鬼已經窩到了平時最喜歡的位置,蜷在靠扶手的一隅,懶洋洋地盯著窗外風景瞧。 今年又到了這個季節了呢。這一幕總讓咲夜這麼想。堆好柴薪,隨手取了幾張前幾日的舊報紙,從抽屜裡掏出火柴盒,推開外盒打算劃火柴點火時,不意發現火柴盒內空空如也。這確實是她失算了。 「火柴沒了,還請您稍等我一下,我這就去

本末倒置

嬌小的夜王第一次注意到這件事,是天氣離真的冷起來還有好一段距離的一個初秋午後。 「真稀奇呢。」 咲夜正為空杯重新注入沏好的紅茶時,不意聽見身旁的主人這麼說。 起得比平時要再略晚一些,在向晚的露臺上迎著舒適的涼風, 開口的當事人正悠哉地替熱騰騰的鬆餅添上蜂蜜,從那雙手拾起刀叉分切鬆餅的樣子來看,心情似乎不壞。 「難得看咲夜穿上黑絲襪。」 漂亮的深紅貓瞳轉向她,認真地將她從頭到腳細細看過一遍,這才將叉上的鬆餅送入嘴裡,勾起滿足的微笑。大概是鬆餅的味道和她的儀容都無可挑剔的意思。平日一貫的基調自然是穿慣的制服,搭配的花樣倒是從未少過,意外要點心思。諸如襯衫的種類,背心的樣式,領帶、領巾、絲帶的選擇,以致裙襬的長度(雖然為了應付各種突發意外總是常時偏短),相應的鞋襪,更瑣碎的領針或袖釦、領巾夾之類的小飾品。總之族繁不及備載。 儘管咲夜也曾想過,自己不過是一介從者,在打理得整潔乾淨的前提下,究竟有沒有講究到這種程度的必要。大概是頭一次被捉去丈量訂做制服時無意間提出的疑問吧,她倒是很清楚記得那張高貴的臉龐不悅地皺起的樣子。 「當然有。妳以為妳是誰的從者?而且某種意味上,咲夜可是我斯卡雷特家對外的門面,是第一印象。給我更有自覺一點。」 開始在衣著儀容上花費更多心思,最初的契機確實是這番話。但自從咲夜發現心愛的主人已默默地將她每日的選擇和搭配當成一種不動聲色的期待和享受以後,這反倒成了自己講究服儀最主要的理由,教養云云、體面云云都是其次了。 都是其次──不過並不意味著就此無視。 「大小姐,這個,關於這件事。」 「嗯?」 「有點難以啟齒,不過……」 咲夜放下瓷壺,將茶碟擱回蕾咪莉亞面前,一向知性穩重的蒼藍眼睛難得視線泅游,看上去彷彿沉思,但似乎尷尬的意思多一些,那神情大概就跟穿上黑絲襪的樣子同等罕見。她總感覺早餐時段(雖然要入夜了)實在不是適合談這種話題的時機,不,但真要這麼追究的話,有什麼時機是適合討論這個話題的嗎? 「呃、嗯,就是──您還記得昨晚的事嗎?」 「昨晚?記得啊。有什麼關──」 那和心愛的從者難得穿上了黑絲襪有什麼關係嗎?嚼著熱呼呼的鬆餅,蕾咪莉亞不解地歪了歪頭,將手伸向重新注滿了紅茶的瓷杯。在杯緣抵達嘴邊以前,驀地,夜王小巧的唇先彎成了不懷好意的形狀。 「啊──我知道了。我就在想,天氣明明還不怎麼冷,平時也不怎麼穿絲襪的,怎麼忽然就穿起黑絲襪了呢。」 愉快的笑意間,白

日常茶飯事、8

8、熱紅酒 ft. Pocky 「真的是冷起來了呢。」 依例在一日所剩無幾的時分結束工作,返抵家門,確實收好換下的牛津鞋,將脫掉的風衣和圍巾掛進門櫃,趿著室內拖鞋走進起居室,隨手鬆開領口、解下領帶,摘了象徵工作模式結束的錶和平光眼鏡時,咲夜聽見抱著平板懶洋洋地窩在L型沙發上頭的蕾咪莉亞這麼說。 明明家裡的暖氣開得正舒服呢。解開襯衫袖口的鈕釦,捲起衣袖,她暫時將眼鏡和錶、褪下的領帶、袖箍這些小東西和公事包留在起居室的邊桌上,走向開放式廚房。 「那麼,今天就喝點熱紅酒怎麼樣?」 「哦,也好。順便把昨天沒喝完的紅酒消耗掉吧。」 「還想再吃點東西嗎?」 開了冰箱門,撈出昨夜晚酌時沒能喝完,分裝到小玻璃瓶裡的紅酒,以及做熱紅酒時必備的柳橙和生薑。家裡的成員生活作息非常零碎,因為工作的緣故,她平日的晚餐一向吃得早又簡單;但是對這個家的主人而言,某種意味上,接下來的漫漫長夜反而是正要開始著手工作的時間,最終極其自然地養成了她們在晚酌時吃點小東西佐酒的習慣。 「今天就用這個下酒吧。正好也適合搭甜食。」 老樣子坐到中島吧檯前,蕾咪搖了搖順手從餐桌上撈過來的小紙盒。咲夜轉頭一看──啊,說來的確是這個日子。她關上冰箱門,站到流理檯前,那雙小巧的手在她面前窸窸窣窣拆起Pocky的包裝,樣子完全是一種孩子氣的快樂。 「平常明明不怎麼吃零食的。」 「先聲明,這不是我的鍋。是芙蘭喲。」 「但這不是很認真地想拿來下酒嘛。」 「有什麼不好,反正應景啊。順便玩個一局?Pocky Game。」 不曉得是不是對吃的講究也延伸到這方面來了呢?儘管平時沒什麼吃零食的習慣(一方面也是因為食量小),卻意外地在乎這種小趣味。俐落地一刀劃開柳橙,餘光看見蕾咪興沖沖地叼起Pocky,咲夜淺淺地笑了。 「想接吻可以直接說啊。」 蕾咪莉亞不滿地噘起嘴。咬斷Pocky的聲音傳來,咲夜在清脆的咀嚼音中片好柳橙,停下刀時,一枝Pocky還是默默遞到了嘴邊。她靈巧地叼走那枝Pocky,將柳橙片和紅酒入了鍋,轉身打開上櫃,熟門熟路地從整齊的瓶瓶罐罐裡挑出需要的香料,一面咬著Pocky,一面回想昨夜晚酌時嚐到的紅酒的味道,稍微調整了一下入鍋的比例。砂糖則在不過份的範圍內稍微多放了一些,那是不喜歡被當成孩子的小大人偏好的口味。仔細看顧著煮紅酒的火候,她拈著嘴裡剩下三分之二的Pocky,聽見又抽出一枝Pocky的蕾咪開口。 「咲夜真冷淡呢

日常茶飯事、7

7、肉醬焗茄子 夜行生物們的假日總從一個遲起的早晨開始。 睜開眼睛,窸窸窣窣地從溫暖的枕被和微亂的白銀髮絲間探出頭,朦朧地將臉轉往床邊櫃的方向。睏意仍深的紅瞳花了一點時間才勉強辨識出櫃上的鬧鐘顯示的時間。隱隱約約從遮光窗簾下方透進來的天色已經很亮了。 正猶豫著是不是要再賴一會兒,被窩裡圈著她的纖細臂彎先有了動作,大概是被她探頭的動靜給吵醒了。翻了個身,慢悠悠地離開她腰際,伸出被下,拂開略顯凌亂的瀏海的手和同時響起的聲音一樣地慵懶:「……現在幾點了?」 「十點二十一分。」 然後是一串不具意義的沉吟(非得替這陣沉吟賦予什麼意義的話,她會說那是起床前最後的掙扎)。聲音落定後,又是成串窸窸窣窣的微響。半夢半醒間她知道那是枕邊人輕手輕腳掀了被,坐在床緣,將昨夜睡前脫在地上的衣物一件一件撈起來的聲響。 蕾咪莉亞揉了揉惺忪的眼睛,跟著坐起身。赤裸裸的肌膚辨識出今早的空氣是冷是暖以前,柔軟舒適的絹質感觸已自肩頭覆下,微溫的指尖搔過同樣整齊不到哪裡去的蒼銀髮梢,順勢溜向頷緣,最後跟著那抹走向浴室的背影離開。 ──啊,這麼說來,昨晚說了今天想出門一趟的是她自己。 終於想起這件事,一面和晨起的低血壓惡鬥,總算踏著幾近夢遊的腳步接在咲夜後頭走進浴室時,纖白細緻的指頭正好搭上玻璃淋浴間的門把。她走向咲夜,忍著呵欠,感覺另一隻手輕輕搭上她的肩,將她帶進淋浴間,這才關上了門。 好好地沖過熱水澡,讓咲夜替她吹乾頭髮後,晨間漫長的開機程序總算開始以比較像樣的速度運轉。世界不再朦朧而遙遠,吹風機吹乾那頭白銀髮絲、彼此並肩站在鏡前刷牙洗漱的聲響和意識一併鮮明起來,蕾咪從溫熱的毛巾間抬起臉,在鏡中對上眼,聽見一貫靈巧地編著麻花辮的咲夜開了口。 「您對早餐有想法嗎?」 「都這個時間了,出門和午餐一起解決吧。」 其實是夜行生物們的假日很常有的發展。不過,等她盥洗完畢、整好裝,先她一步做好出門的準備,下了樓等在起居室的咲夜還是遞了一杯熱可可給她。反正不趕時間,她坐到開放式廚房的中島前,小口小口將熱可可喝到剩下三分之一左右時,杯裡的熱可可差不多也不再沁煙了。蕾咪又含了一小口──至少對她而言,舌尖感受到的溫度已稱不上燙──將馬克杯遞還給咲夜。將馬克杯接過去往嘴邊湊的舉動明明毫不遲疑,沾到唇上、傾斜杯身時偏偏又有種不動聲色的小心翼翼,確認是可以接受的溫度,才優雅地分幾口喝完。無論相處了多久,那樣子總讓蕾咪想笑。這貓舌

愛情表現

「啊。」 幾乎就是她徹底支起身的瞬間,依然帶著慵懶氣息的短促輕呼同時響起。在咲夜察覺那聲輕呼的意味以前,纖細蒼白的指尖先伸了過來,慢條斯理遊走過她肆無忌憚地暴露在夜涼空氣下的緊緻背肌。和那些指尖的力道同等輕的微痛隨之浮上,然後便是懶洋洋地噴薄過肌膚的氣息。 「稍微見血了。」 蕾咪說。紅豔的舌尖接在紅豔的指尖後頭,仔細舔去微微滲在雪白肌理上的血珠。輕盈的濕濡,微熱,微疼。自本能裡湧現的震顫異常強烈,實際表現出來時又格外輕微──那是知性竭盡所能作用的結果──但想必仍舊透過親暱的指尖和唇,一路抵達了嬌小的夜王那裡。 「很痛嗎?抱歉。」 「沒事的,您太多慮了。」 心愛的主人似乎稍微誤解了她震顫的理由,不過咲夜並不打算點破。讓修長的指頭溜進那頭帶著薄暮空色的銀髮間,任小小的吸血鬼逐一吮淨自己肌上幾近於無的血滴,直至那紅艷的舌尖終於饜足地舔了舔唇,她低下頭,又交換了一次長吻,這才將蕾咪莉亞一把抱起,揭開床帷,踏著與平時相比略顯散漫的步伐進了浴室。 「果然。」 淅瀝的水聲間,咲夜聽見先一步由她洗去一身薄汗,愜意地泡在貓腳浴缸裡的主人的嘀咕。夜藍眼睛隔著氤氳的水氣望去,蕾咪正懶洋洋地趴在貓腳浴缸邊,若有所思地盯著自己的指尖瞧。 「還是剪掉吧。」 「嗯?」 「指甲。」 她扭上水龍頭,乾爽的毛巾兜頭覆住自己的白銀髮絲前,餘光恰好捕捉到那雙深紅貓瞳的視線從纖細的指頭飄向她背上的剎那。她半回過頭,正好位在視覺死角外的脊背究竟呈現什麼樣的光景,當下實在無從確認。然而至多也就是碰到水和輕微摩擦時會有不明顯的刺痛感,過幾天就沒事了吧。 「就是一點抓痕而已,不要緊的。」 「話是這麼說。」 舒服地趴在貓腳浴缸邊的小小夜王瞇起恣意打量的深紅眼睛,不怎麼愉快地皺起臉。 「不過呢,愛惜自己的所有物,是人之常情喲,咲夜。不歸自己的東西我才不管,隨便怎樣都好。但別忘了,妳是我的。」 欸,雖然嚴格來說我不是人就是了。緋紅的惡魔說著說著,有些自嘲,也有些高傲地笑了。靜靜將那複雜得異常美的微笑刻在眼底,一面收乾漂亮的銀髮,咲夜不由得思索起來。她並非不贊同這個道理,也不是有什麼奇異的癖好。不過,那樣微乎其微的傷痕、疼痛與血,在這段關係裡是必要的。她總有這種感覺。 「我明白了。倘若您堅持的話。」 老實地對心愛的主君這麼坦白的話,那張高雅的臉龐肯定會變得更不開心吧。於是白銀的從者只是微微苦笑,確實擦乾身體,圍上浴巾。 「

是謂愛情

啊~啊。這下別說姊姊,搞不好連咲夜都要生氣了。 在自己長達近五百年的生涯中,芙蘭朵露.斯卡雷特生平第一次在自家豪奢的館邸內感到手足無措。身為這個家裡唯二的小暴君,平時大抵只有她讓人感到手足無措的份;只是瞞著家裡偷溜出門,以習慣流水為名義到處肆虐,又盡情破壞了那無聲無息摸進家裡的秘神口中所謂的「破壞了也無所謂」的東西後,鑽過後戶之門,回到最熟悉的自家房間內,芙蘭確實正感到困擾。 總之先摘掉因為到處飛濺的各種液體而變得濕淋淋的洋帽,上頭水痕、石油和血漬樣樣不缺,已遠超越了狼狽,應當用淒慘來形容。不只拿在手裡的洋帽,明亮的淺金髮梢、身上的衣裙鞋襪,甚至背後的水晶羽翼都無一倖免,被石油沾得髒兮兮的,部分還黏在肌膚上,無論視覺方面或觸覺方面都讓她打從生理上感到不舒服。能夠瞞著家裡出門盡情玩耍固然讓小小的吸血鬼心情大好,不過從小累積至今的教養讓她無法接受這種事。玩耍歸玩耍,但像這樣弄得髒兮兮的就太欠缺格調了。 就算想進浴室洗澡,在那以前感覺自己所到之處肯定都會遭殃。黏巴巴地吸附在身上的石油已經夠讓人不開心了,要是連房間都沾得到處都是,她一定會發狂。嗯,姊姊跟咲夜也會。為難地左思右想一番以後,她還是決定開口呼喚最有可能為她解決問題的那個名字。 「咲夜──」 在這座棲居了吸血鬼與魔法使的古老洋館內,不可思議的事態並非多麼罕見。即便如此,每次在呼喚這個名字的時候,短短的三個音節總會給芙蘭一種彷彿是觸發某種魔術的咒語般的感覺,效果是一分鐘內家裡的女僕長就會伴隨完美瀟灑的屈膝禮出現。不過今天她有種這三個音節還會一併召喚來其他東西的預感。 「芙蘭!」 喏,魔術成功發動。伴隨著熟悉的敲門節奏,高挑的白銀身影出現在她面前,但少了屈膝禮,多了另一個同時被召喚來的小暴君。平時神情總是優雅從容的兩個人目瞪口呆的樣子看起來其實很新鮮,可惜她現在實在沒什麼欣賞的心情。 姊姊那張半開的嘴顯然有千百個問題想問,只是最後從那些尖利的犬齒間透出來的只有長長的嘆息和簡短的指示。 「咲夜,先帶芙蘭去洗澡。芙蘭,洗好澡以後到起居室來找我,不准再亂跑,明白嗎?」 她老實地對姊姊點點頭,目送姊姊的背影離開。那背影果然是很生氣的樣子,不過總覺得翅膀末梢透露出了一點有氣無力的感覺。她歪了歪頭,還在疑惑時,咲夜已經拿來浴巾,將全身溼答答髒兮兮的她整個人裹了起來,一把抱起。 「看來會是項大工程呢,請您要有心理準備喔。」 「嗚……

晚酌

「這麼說來,也到了這個時節了呢。」 看那雙手為她拉開桌畔的餐椅,接著從容有序地將一切打理定位,蕾咪莉亞坐上露臺的老位置,小夜嵐不意迎面而來。除了風,清亮凜冽的月光同樣也很有深秋的味道了,很舒服的夜晚。 「是啊。或者還是回到室內?夜裡已經有點冷意了。」 「不,我不要緊。這種氣溫正好。」 她說。至於咲夜想必是早有準備了,身上穿的已然不是清爽的短袖襯衫,換上了剪裁洗鍊的長袖襯衫和背心,蒼色領帶繫得整整齊齊,搭配便於工作的皮革袖箍,踏著綁帶靴備酒的身影和小夜嵐的秋夜非常相襯,悉心點綴在袖口及領口的袖釦和領針與擱在一旁的開瓶器一樣磨得銀亮。蕾咪並不討厭這種儀式感。 按照慣例,全家聚在一起吃過晚餐後,難得是由咲夜開口請她留下,說是今年新釀的薄酒萊差不多完成了,要不要試試味道──這倒也和晚餐肯定是全家到齊一起吃一樣的慣例。只是漫長的日子過久了,總不免變得憊懶;酒自然是要喝的,沾到新酒的瞬間往往給她一年又過去了的實感,大概就是這個緣故才像儀式吧。她想。 「今年收到了不錯的葡萄,成品應該可以期待。」 一面這麼說,白銀的從者俐落地從冰桶裡撈起酒瓶,揀起開瓶器,精準地將尖端旋進軟木塞裡頭的樣子異樣地賞心悅目。嬌小的夜王拄著頰,肆無忌憚地欣賞著這一幕。熟練地驅使開瓶器,漂亮的細長指頭取下軟木塞,恭敬地將它遞到她面前時,蕾咪承認她湧現了將那隻手牽過來親吻的衝動。但她總歸只是接過了軟木塞,湊到鼻前。新酒的氣味給她的是一年過去的實感,那麼那雙手開酒、愛惜地拂拭開瓶器的樣子,讓她感知到的就是經年累月的時間了吧。 那雙手,那樣的完美和瀟灑當然也有過不完全的時期。開紅酒尤其是苦行。就算當事人不自覺,到底還是多少有些罕見的人類呢──要言之,咲夜是左撇子。用起尋常開瓶器活像經歷一場惡鬥,幾次後她實在看不下去,乾脆為咲夜訂了一支特注品。其實不只開瓶器就是了。後來和帕潔提起這件事,老朋友只是嘆了口氣,要她別過度溺愛這孩子。 蕾咪總感覺那稱不上溺愛。當時的她只是很純粹地想知道,倘若放任這個各方面都有點稀奇的孩子自然而然成長下去,會變成什麼樣貌。 現在她得到答案了。 開酒或碰上對左撇子不友善的設計時惡鬥的樣子在心愛的從者身上幾乎已找不到形跡,最多是到神社作客時看到和式茶具會微乎其微地皺一皺英氣的眉。到頭來,為了克服工作時的種種不便,那雙手索性還是練成了左右開弓的絕技,不怎麼再受到慣用手制約了。為她斟酒的樣子儼然是

至高的告白

她睜眼時花開得正過。曾幾何時她再睜眼時,花已開始謝了。 先前猶覺得餐桌上的薔薇紅得甚至連吸血鬼都感到刺目,如今坐到桌旁,卻感到薔薇的紅顯然少了幾許明豔。忍著呵欠,把面前的報紙又翻過一頁(不趁現在隨便翻一翻,等等就被咲夜順手拿去擦窗戶了吧),將新聞內容拿來佐早餐的蕾咪莉亞啜著紅茶,忍不住皺起眉。 「所以,開得亂七八糟的那些花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就是那麼一回事囉。不是和您說了嗎,放著不管早晚也會謝的。」 確實只是花開得太過了一些,感受不到任何危險性。家裡人幾乎都不當一回事,最後只有姑且聽說這算異變的咲夜向她告假一晚出門晃了一趟,但到頭來也只帶回這樣曖昧的答覆,還有滿手開得撩亂的花。獻給她的白薔薇還開得好好的,裝飾在她房間床邊的玻璃花瓶裡,不過大概也不久長吧。她想。就是這樣的東西。 漫不經心的視線繼續追著報紙上的文字,她拿起司康和抹刀,在切開的夾縫裡填進滿滿的草莓果醬,聊以填補面前的紅薔薇欠缺的幾許深紅。慢條斯理地咬了口司康,纖細的指尖敲了敲令她在意的幾行描述,蕾咪說:「就因為跑到了無緣塚和三途川去,回來才一聲不吭?聽好了,咲夜,那可不是什麼活人該隨意出入的地方喔。」 雖然家裡的女僕長基本上強得不像人就是了。 「哎呀,您擔心我嗎?」 「……總覺得非常可以體會養的寵物會到處亂跑的主人的心情呢。咲夜也想像一下怎麼樣?」 「您多慮了。反正春雪異變時早就連冥界都去過了不是嗎?」 「我可不記得妳在冥界遇過死神和閻羅。」 「這個嘛,真要說來是比亡靈棘手一點沒錯。特別是閻羅。」 「剛剛話不是還說得很滿嗎?」 「因為很囉唆呢。動手前後都被說了一頓。」 真難得,居然對她的從者有意見。她自認一路以來給這孩子的教養是無可挑剔的呢──知性,瀟灑,完美。頂多是越來越沒大沒小的部分需要再教育吧。享用完熱騰騰的司康,隨手拈起餐巾,深紅眼睛促狹地投向隨侍在身後的從者,蕾咪不懷好意地笑了。 「哦?我倒是很好奇咲夜被說了什麼。」 「嗯,對人類太冷淡了。」 「畢竟是惡魔的女僕嘛。對人類冷淡有什麼關係,對惡魔溫柔就好啦。」 「還說這樣下去可能很難渡過三途川之類的。」 「現在就談這種事還太早了吧。妳會在意?」 「不。老實說只覺得閻魔在對牛彈琴。我何必在意能不能渡過三途川這種事?」 那雙手接過喝空的瓷杯與茶碟,重新將紅茶倒滿的樣子,沒有一絲多餘。或者該說,她整個人都是。視線的意味是自哪一個剎那從促狹轉變成迷戀的

還不如妳那樣地任性

──她肯定還不夠饜足吧。 是呼應,又或者是確實捕捉到了她這樣的念頭呢?她將那副輕輕鬆鬆就能收在臂彎裡的嬌小身軀再擁得更近一些,幾乎就是在同時感受到原先慢條斯理在她鎖骨上遊走的吻不意變得執拗起來,舌尖通過頸根,愛憐地、渴望地吮舐頸側的感觸。她將搖曳的氣息投向就近在鼻前的蒼銀髮間,聽見夜王慵懶的聲音在頸際囁語般響起。 「果然還是不怕呢。」 「倘若這是您的選擇。」 溫暖,微疼,時不時奔竄而過的歡愉。她知道尖利的獠牙正輕輕擦過頸側細緻的肌理,但這從來並不是她震慄的原因。危險的利牙至今不曾劃破她的肌膚,現在不會,往後想必也不會,留下的只有吻,親暱的嚙咬,以及她屬於她的印記。她震慄的原因始終都是那些溫暖,微疼,歡愉,和心情那麼一致。激情過後,舌尖嚐到的薄汗終究無法取代血,然而她多麼希望那會成為血以外的,對她而言獨一無二的氣味。 「算了。我才不要不畏懼我的人的血。」 總感覺離開時多加勾留了就那麼一剎那的舌尖似乎透漏了她真正的願望,不過咲夜決定別說破。柔軟的蒼銀髮絲摩娑過鼻尖,嬌小的夜王傲慢地自她身前抬起臉,深紅眼睛微瞇,拄著頰,貓一樣居高臨下睥睨著她。 「真是的,太過無畏了。真要說來明明比較靠近我們這一邊吧。」 「大小姐才是,太過糾葛了。比我這個人類還更像人類呢。」 俯瞰她的深紅眼睛瞇得更細了,很是不悅的樣子。但倒是非常老實地沒將她伸進蒼銀髮絲間的手撥開,就是這點可愛吧。咲夜想。 「所以我不明白。為什麼比起那邊,明明更靠近我們這一邊的咲夜,那麼執著於身為一個人類這件事?」 「因為,那是您給予我的東西。」 就只是這麼簡單的理由罷了。她純粹地,無與倫比地愛惜著她給予她的一切。愛用的懷錶,刻有家紋的純銀匕首,她為她訂作的襯衫,她指名的領帶,她希望她能戴上的耳環……她給予她的愛情。怎麼樣作為一個人類活下去的方式。一切的一切。 ──她希望能一直擁有下去。 不悅地瞇起的深紅眼睛最後索性閉上了。捧著那張高貴的臉龐,將吻印上薄汗的額際時,那雙深紅眼睛闔上以前那一瞬間的瀲灩看上去彷彿泫然欲泣。 「……咲夜肯定是我見過最罪孽深重的人類了。」 難得地,她並沒有回嘴。或者應該說,她是回了嘴,只是換了個形式,深深地用吻封住了不滿地這麼說的那張嘴。白銀的從者支起身,將嬌小的主人重新壓回床間,細瘦的手臂在長吻間無聲無息地圈上頸來,她同樣覺得她這一生肯定不會再見到比這一幕更悖德,也更令她狂喜的畫面。罪孽深重也無

耽美主義者們

紅魔館的女僕長日常總是眾所周知的忙碌。 舉凡出外採買、洗衣、煮飯、打掃、看小孩,以至管理家計和人手,應付家裡人一切合理與不合理的要求,不時還得瀟灑地擲出飛刀驅逐造訪館邸的不速之客──銀刃準確地擦過魔理沙臉頰,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擊破最後一張符卡,一連串華麗的爆發與閃光終於戛然而止。 「好了好了,借書只是順便,其實今天不是為了這個而來的啦。」 這麼說著,偷書賊奔雷般的掃帚輕盈落了地,魔理沙摘下她標誌性的黑色寬檐帽,乾脆地舉雙手投降。無聲無息地將原先挾在指間的銀刃收回腿上的皮鞘內,咲夜隨手拂去落在身上的飛灰(每次和魔理沙交手總是難免被炸得一身灰),脫下微微蒙塵的白手套。 「那就像個客人堂堂正正地從大門進來怎麼樣?」 「但果然還是想借書啊。」 那笑容燦爛如日,換言之果然不是應該出現在有吸血鬼棲居的洋館的東西。握著脫下的手套,咲夜習慣性地在胸前交疊起雙手,望著狼藉的大圖書館一隅,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嘆息的衝動。 「妳還是回去好了。」 「來都來了,好歹招待客人一杯紅茶如何?」 感覺在館裡工作愈久,就愈是懷疑起客人的定義。話雖如此,到頭來她還是把魔理沙帶到了會客室,沏茶的同時不忘順手拿了枚OK繃給對方。側目看著魔理沙用OK繃蓋過頰畔那道淺淺的傷口,她將依然沁著輕煙的紅茶端到魔理沙面前的几上,不忘順手把糖罐添了上去。 「所以,今天是為了什麼而來的?」 揭開懷錶看了看時間,咲夜闔上錶蓋,接著也替自己倒了杯紅茶。至少還有喝杯紅茶的餘裕,她想,只是方才她們交過手後大圖書館狼藉的那個角落不意掠過心底,她選擇向甜味尋求一點聊勝於無的慰藉,罕有地往自己的紅茶裡加了一匙白桃果醬。 「哦,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啦,妳想想,都是這個時期了,例行公事哩。」 「這個時期……哦,再過幾天就是十五夜了吧。宴會?」 「對,照慣例在神社賞月。」 「這下又要變得忙上加忙了呢。」 儘管這個家真正的主人在這樣日光正盛的午後時分毫無意外地仍在酣眠,不過她沒有事後再去請示主人的意思;魔理沙也沒有問她們是否參加。這個家的主人最喜歡的東西之一就是滿月,其次則是能夠排遣無聊的任何事,沒有不參加的理由。她們都非常明白,而她又比魔理沙要更清楚一些。 「忙歸忙,不是還有空在這裡等紅茶涼嗎?」 「也不想想是誰造成的。」 「有什麼不好,連喝杯紅茶的餘裕都沒有的話那像什麼樣?」 這算物以類聚嗎?怎麼覺得她身邊的人似乎都信奉著類似的哲學?側眼望著

還不如妳那樣地瀟灑

肯定是因為她知道總有一天這樣的溫暖離開了就不會再回來,所以總在這種時候產生依戀。 原先親密相熨的肌膚緩緩摩娑,終致與她分開的那瞬間,她因為寒冷以外的其他東西而輕輕地起了一陣哆嗦。也不知道年輕的從者是不是曉得她那陣哆嗦背後的理由──她總感覺對方曉得;也可能意外地不曉得──只是慢條斯理地起身,揭開床帷。再度回到床邊時,光裸的細肘上掛著乾淨雪白的襯衫,她慵懶地聽從那雙手,一如每一個那雙手為她打理一切的朝晨和夜晚,將自己小小的身軀收在過分寬大的襯衫裡,等那些纖長指尖離開最後一顆鈕釦,她縮起身,將自己深深捲進層層疊疊的薔薇香氣裡頭,聽見咲夜說:「那麼,就麻煩您稍等我一下囉。」 她抬起眼。正是那隻手即將重新揭開床帷的那瞬間。 「吶,咲夜。」 「是?」 「妳試著想想看喔。」 「嗯。」 「如果有一天妳不在了,我可能會愛上其他人,可能會和其他人做這種事。」 「……或許吧。」 「這麼一想,不覺得生氣嗎?或嫉妒?甚至會感到我可恨吧?」 「不會。因為讓您必須做出這種事的我肯定更可恨。」 她揮開鬆垮垮的衣袖,捉住那隻細瘦的腕。明確的殺意忽然就沸騰了,氣憤和殺意一起上湧,她知道理由,因為接在明確的殺意和氣憤以後,更深的是愛情。 「這樣的我怎麼想都沒有資格,但倘若真有那天,我原諒您。」 她有多麼深愛,一定也就有多麼痛恨這個人類的瀟灑。那隻細瘦的腕不知道什麼時候掙脫了她的束縛,也可能是她從來就未曾真正地想要束縛她,回過神來吻已印在手背上,被親吻的地方燙得像被白銀熨傷。什麼銀是沒有血液流通的金屬嘛,她恨恨地想,咲夜那自述是騙人的,謊言。 不,又或者是,真的就是銀器般的一個人。金屬熨久了也會變得溫暖。而一切白銀所及之處,那雙手,那吻,那眼神,都給她一種燒傷般的高熱,壞滅的疼痛與甜美並存。那溫暖重新傾覆,緊緊擁抱她的時候,她明白了她要的肯定不是咲夜的原諒。 「還敢說原諒呢,明明就──」 明明就沒有要放手的意思。在歡愉和高熱的狹縫間,她敞開一切,讓那盡情盛放的白銀質地將她灼燒殆盡。漫長而深刻的吻抵達心口時,總給她一種被白銀利刃貫穿心臟的錯覺。有時她多麼希望咲夜能在那裡留些傷給她。因為,銀器留下的傷口,是無法再生,不會癒合的。 那麼,她一定就能永遠記得了。 2021.09.15 聽說這篇寫完有彈幕神樂一千連抽不到おぜう的危機。 但這對主從就是這樣才香嘛。 我先承認我只是想寫事後おぜう借咲夜的襯衫穿而已。

雨落以後,花謝以前

她醒時只有暗闇和雨聲。 暗闇不成什麼問題。對她們這支高貴的血族而言,暗闇是理所當然潤澤她們,同時受她們支配的東西;唯獨初醒的深紅眼睛即使朦朧也能明白,當前正沉沉地將她兜頭覆沒的暗闇並不隸屬於她轄下,她感受不到氣息──各方面的──真正的夜晚尚未降臨。 她慵懶地翻了個身,閉上眼睛,在暗闇裡疊上另一層更確實的暗闇,但遲遲未能如願再次墜入睡眠。總是這樣。挾在不絕的雨音裡,轟雷斷斷續續響起,厚重的遮光窗簾外頭,風雨用力砸在窗上。她徒勞地輾轉反覆了幾次,到頭來,雨聲永遠只是益發令她煩躁。 縱使雨聲遠在迢遙的窗外,嚴格說起來與她無涉,或許是討厭流動的水的天性使然,她不曾對任何流動的水聲有過好感,勉強說起來能接受的大概只有迎接心愛的從者出遠門到家時耐心等她好好打理自己沖個澡,或那雙瀟灑幹練的手替她沏上一杯紅茶,又或者是悉心斟酒時的聲響了。總感覺那濕潤的感觸並不僅及於窗外,似乎透過聲音淹了進來,她又翻了一次身,發現髮絲和睡衣黏膩地沾在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烈日。驟雨。幻想鄉的夏日還真是對吸血鬼夠不友善了。 同樣地,也不知道是第幾次升起這樣的念頭,蕾咪莉亞放棄抵抗,厭煩地掀開床帷。隨手撈起擱在床邊矮櫃上頭的銀鈴一搖,門外不久便傳來一聲「失禮了」──果不其然,那並不是她期待的聲音──門扉開啟的方式戰戰兢兢,妖精女僕在門畔對她一禮,蕾咪聽見自己露骨的嘆息。 「早安,大小姐。需要請女僕長過來嗎?」 其實她不很確定自己惡劣的心情究竟是出於在午後早早被滂沱的雨聲吵醒?窗外惡劣的天氣?或者睜開眼後最先映入眼簾的東西不是咲夜那抹優雅淡泊的微笑?大概三者皆有,然而她更不確定在懷著滿腹起床氣的情況下把咲夜叫到房間裡來,她會對心愛的從者做出什麼事,搞不好會一把將人撲倒直接朝頸子咬之類的。還是算了。 「不了。我自己來。把燈都點上吧。」 是什麼時候起,她只願意讓那雙細心而靈巧的手碰,否則寧願乾脆自己打點自己了呢?總之,蕾咪莉亞決定先讓自己舒服些。花了點時間洗個晨澡,整理好儀容,繫上領巾,但最終將平日總習慣戴著的洋帽留在了衣帽間內。短時間內也不是什麼能出門的天氣,她想,夏日午後的驟雨彷彿在呼應她的念頭,在她的指尖離開領針的那瞬間唰地一口氣下得更大了。 踏出房門前,蕾咪瞄了房內的座鐘一眼。正是午後時分,甚至離黃昏都還有點時間。 約莫就是個妹妹還在安穩地酣睡,門衛也差不多要在大門前(不過這麼大的午

The Night After A Lunar Rainbow

待滿月周遭暈染的幽微虹光散盡,動身下山,再度走在通往館邸大門的石磚路上時,夜已經非常深了。 出門之際還是微雨天氣,靴底與地磚摩擦的聲響帶著潮濕的氣息,如今則已恢復成一貫乾爽的瑣屑沙音。這趟難得的遠門耗費了比預期要久的時間,然而咲夜非常明白,並不是她為了罕見的月虹而在山上勾留了久一點的關係。確實,稀世的景色或多或少留住了她的腳步,不過,或許說是她主動停下的會更精確一些。對完美瀟灑的從者而言,將一個剎那留在手邊,要整個世界停下來等等她並非什麼困難的事。事實上,她也的確將時間停了下來,盡情仰望了那抹夢幻的月虹,這才奢侈地放任虹光消逝在夜中。 倘若可以,真想讓大小姐也看看啊──咲夜記得那當下,她是這麼想的。毋寧說,每當她湧現想將一個剎那留在手邊的衝動時,往往總會伴隨這樣的念頭。然而,那些剎那終究只能留在她手邊,這種使用時間的方式有多奢侈,同時也就有多寂寞。她一向愛惜那些剎那。 進門時,不夜的館邸燈燭正亮得輝煌。若是按照平日的習慣,白銀的從者總會先找到這個家的家主,好好地報備自己的歸來,再接著進行後續的安排;不過今日出門時下著雨,縱然方才回來的路上,館外已不見雨的遺緒,但她呢? 其實早被夜風吹乾了。只是肌上確實留有出門時冒著微雨,隱隱約約沾著白淨襯衫的記憶。稱不上糟糕,卻也絕非完美,咲夜決定先回房間洗個澡,重新換上一套乾淨的衣物再去報備。她與她的主人是不同的(應該說,不同的地方多得不得了),她並不討厭流動的水,不討厭雨,淋雨更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她還是不怎麼想見到那張高雅卻稚氣的臉龐嗅到任何與雨有關的氣息,或是偶爾見她冒雨返家,總會氣呼呼地皺起來,對她咕噥「我討厭咲夜淋雨,人類明明就是很脆弱的生物,快去洗澡」的表情。 她穿過大廳,正要踏上臺階,階上先響起了另一陣不屬於她的腳步聲。她抬頭仰望。 「哎呀,回來啦?正想著這回妳有點晚呢。」 階上就站著她的主人。俯瞰她的深紅眼睛慵懶地笑著,好整以暇得近乎傲慢,但咲夜總感覺她能明白為什麼是這樣的表情迎接她到家。夜很深了,今晚又是很好的滿月,正是屬於她不世的夜王的時間。在那笑容前,她依例拎起裙襬,瀟灑地行了一禮,彷彿這才真正算是到了家。 「我回來了,大小姐。」 「歡迎回來。事情都解決了?」 「是的。詳情我稍後再向您解釋,出門時遇上了一點小雨,請容我先洗個澡。」 那張高雅卻稚氣的臉龐果然蹙了起來。 「說過很多次了,我討厭咲夜淋雨。」 「我知

幕間 七夕

終於看見簷下低調雅致的招牌綻放的微芒,伸手推門前,祖母綠似的眼睛瞥了腕上的錶一眼。時針並未越過十二點鐘方向,還沒換日,趕上了。 艾莉絲推開店門,未完的「歡迎光臨」總搶在門上的鈴聲以前就先消融在乾淨明亮的空氣中,只留下鈴鐺清脆悅耳的殘響給她。店裡最後一位客人正好在櫃檯前準備結帳,她走向老位置,擱下手裡的波士頓包,猶在考慮是不是脫掉身上的短袖深紅開襟機車夾克時(天氣轉眼間已經變得這麼熱了呢),蒂法已然回到吧檯內,只簡短地問她: 「老樣子?」 「嗯。」 無關乎店門口的營業告示牌已經轉成了CLOSED,各式瓶罐、玻璃杯、攪拌棒和冰塊依舊在深夜碰出一連串初夏風情的脆響,聽著聽著,似乎也就不覺得裝飾在輕工業風的店內一角的竹枝們突兀了。 「我就想妳或許會過來。」 「怎麼說?」 將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擱到她面前的蒂法自己手裡也端著一杯,艾莉絲不疑有他地伸手,杯與杯碰出清亮的聲音,她抿了口酒,聽見蒂法微笑著說: 「因為,妳不怎麼錯過。」 大概就像每回踏進店裡的時候,總是明白應當為她打開吧檯的推門,或者讓她坐到角落的老位置上,替她上一杯酒一樣,這孩子確實越來越懂她了。曾幾何時,連「要喝一杯嗎?」也不太從這孩子口中聽見了。蒂法似乎總知道她在想些什麼,又需要什麼。 「坦白說,是差一點錯過了喲?」 「那要趁錯過前許個願嗎?」 七月七日最後的幾分鐘,艾莉絲看著遞到她面前的紙箋和筆,淺淺地笑了。是的,艾莉絲.蓋恩斯巴勒縱然飄忽,但不怎麼錯過;而蒂法.洛克哈特不知不覺間也跟上了她的腳步,她有預感這孩子也將成為一個不怎麼錯過的人。 「以往呢,我總覺得我願望好多,多得數不清。」 「嗯,我懂。」 「不過今年呢,不知道為什麼,意外地沒有什麼願望。」 蒂法又笑了。鳶紅眼睛是非常柔軟的樣子。艾莉絲只是看著那雙眼睛,便曉得蒂法一定知道她今年沒有什麼願望的理由。 「其實,我也是。」 蒂法說。最終,直到時針默默地越過了十二點,她們誰也沒有去動吧檯桌面上的那張紙箋和筆,只是悠哉地把各自手裡那杯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緩緩傾盡。蒂法將空杯洗淨,拜託她結算今日的帳目,艾莉絲站到櫃檯前,眼角餘光瞥見那孩子小心翼翼地取下懸掛在竹枝上的紙箋收好,將竹枝撤進後頭的倉庫,這個乾淨明亮的地方就這麼少了些節慶的氣息,節日稍縱即逝,但到了明日,這裡依然會是老樣子,依然是那麼乾淨明亮的地方。 而此時此刻,她們都在這裡,安然迎接了一個節日的結束,沒

幕間 雪國

就是它了。她想。 無意間看到這份酒譜的時候,城市的寒意已然很淡很淡了。趁著第七天堂打烊後的空檔,蒂法照著酒譜備好材料──伏特加、白柑橘酒、蘭姆酒,拿捏好酒種之間的比例,仔細搖晃。高腳杯杯口抹上一圈砂糖,傾入顏色清爽的淺綠色調酒,最後擱進一顆綠櫻桃就完成了。 酒是非常酸甜而爽朗的滋味,又意外地有些後勁。綠櫻桃沉在淺綠色酒裡的樣子看上去甚至有點剔透,讓人想起那雙祖母綠色的眼睛。不,不止。這杯酒的一切都讓她想起艾莉絲。 伏特加的後勁淹上來,顯得微微熱,在這時節幾乎已與寒冷無涉的城市似乎又離寒冷更遙遠了些。蒂法隨手拿起手機,寒冷確實在遙遠的地方,在極北,在挾雜於彼此對話中的一張張相片裡,與她無涉;而與艾莉絲息息相關。 可惜這個城市是不下雪的。她終於將這酒端到艾莉絲面前的時候,城市是淅淅瀝瀝下起春雨的天氣了。不久前還在極北之地冒著雪的纖細身影就在那天冒著細雨回來,褪去的深紅風衣裡頭是雪一樣白的短袖T恤,蒂法只能苦笑。 「真難得,不是老樣子呢。」 「嗯。之前無意間看到的配方,覺得很適合迎接妳。」 她想艾莉絲會喜歡的。那麼適合她的一杯酒。薄紅的唇沾上淺綠的酒,不忘輕輕抿去停在唇上的砂糖顆粒,連喝的樣子都那麼合襯好看。果然是酸甜而爽朗,又意外地有些後勁的滋味。 那張輪廓深邃纖細的臉龐笑了起來,那雙澄澈的祖母綠也是。 「這酒有名字嗎?」 「──雪國。」 是的。酒的名字是雪國。 「我倒覺得,這酒的滋味比較接近春天呢。」 「是嗎?」 或許吧。這個城市,果然離雪,離那極北之地非常遙遠了。先讓艾莉絲上樓前,在樓梯間接吻時,輕輕搭在她肘上的手心暖呼呼的,與寒冷和雪國都無緣。她回來了,她在這裡。大概就只有那件白淨的短袖T恤像最後一點雪的遺緒。 無意間在那唇上嚐到的砂糖粒甜滋滋的。蒂法收過桌上已然傾空的高腳杯,想著這酒果然像艾莉絲,但終究還是艾莉絲要更美好一些。那顆沉在杯底的綠櫻桃再怎麼剔透,依然剔透不過靈巧地傾斜高腳杯,以柔軟的舌尖勾走那顆糖漬櫻桃,津津有味地將它吃個精光的艾莉絲所擁有的那雙祖母綠眼睛。 蒂法扭開水龍頭,水聲和外頭的雨聲重疊在一塊兒。喝光了那杯雪國,都市的春天才正要開始。 2020.05.15 「雪國」配方出處: https://www.facebook.com/FPCChannel/posts/322395942590267 無意間看到的酒譜,覺得非常適合讓蒂法迎接從北國回來的

Far Away

這回她選擇不將背影留給她。 有時,艾莉絲也會覺得自己離開的樣子是不是太過灑脫了。每一次出發前,母親在家門口給予她的擁抱多少總給她這種感覺。她會回覆母親一個深深的擁抱,依舊拉著行李箱,乾脆地坐上停在家門的計程車,隔著車窗,用最瀟灑的笑容和動作揮一揮手,就回頭那麼一次。 終於掏出手機,隨手拍了張相片,再添上一些訊息給蒂法,已然是她在機場候機室裡溫吞地喝著拿鐵,等候登機時的事了。訊息的回覆來得很快,她曉得蒂法必然記掛著,她早早就將出發的時間告訴了那孩子。回覆的內容也很簡潔,只是要她一切小心。 螢幕上游移的纖長指尖稍微猶豫了一下,最後沒有撥出電話。她給蒂法的答覆是,她會的。 她會的。艾莉絲.蓋恩斯巴勒沒有什麼不能答應蒂法.洛克哈特的。出發前最後一次到第七天堂去過的那一晚,激情時比平時都要激情,平靜時也比平時都要平靜,那孩子溫柔地將她擁在懷裡,鳶紅眼睛凝視著她,只說:「落地後給我一通電話。什麼時候我都接。」 她會的。她當然會。所以不是現在。艾莉絲熄了手機螢幕,又喝了口拿鐵。 她想,這樣對彼此都好些。她對天空所擁有的複雜情結,蒂法也是知道的。她將視線轉向落地窗外,天氣晴朗,幾近無雲,青空蔚藍鮮明得完全不遜她那雙漂亮剔透的祖母綠眼睛,無比適合飛行的天氣。只是,無論那將是一趟再怎麼平穩順遂的飛行,那片多年前用這方式帶走了親生父母親的天空依然蔚藍,依然遙遠,再怎麼接近其實也無法接近,彷彿和一切都無涉,美得令人生厭。 不知道是不是為了確認那種遙遠,她在飛行的途中,怎麼樣就是無法闔眼。 艾莉絲已記不得她是什麼時候發現這個事實的,總之老早就習慣了,身畔的波士頓包裡穩妥放入了針對這種情況的對策:一、兩本部頭稍微大一點但不致太難帶的小說,平板當然也是不可欠的。隨意閱讀,看個幾部電影,或處理一下無關緊要的設計稿,漫長的飛行時間眨個眼也就過去了,至多是在她真正眨眼的時候留下一定程度的酸澀和疲倦給她而已。 這樣的酸澀和疲倦,往往會在她落地後走出機艙、踏上空橋,呼吸到清新凜冽的空氣時,被推到身心最角落的地帶凍起來。不時甚至會有雪的氣息。二月中下旬的極北之地,春天的腳步還在非常遙遠的他方。在這裡,寒意恐怕還比她要再鮮明一些,每年只有這個時候,幾乎忘卻了寒冷的她會在故鄉嚴峻的空氣裡老實地縮起纖細的頸──縱使都好好地給風衣加上羊毛內裡了──把甚至凍得有些紅的鼻尖繼續往圍巾湊。 辦妥入境手續,領到行李,去取回

印記

那天她自睜開眼的瞬間起就有一種使命感。 從掀被起床,進更衣室盥洗開始,總之首先是把自己打理得好好的,甚至若能比平常再好一些或許更理想。難得沖上一杯不含糊的咖啡,吃過清爽的早餐,依例上健身房鍛鍊,在冬日罕有的明朗陽光下拎著簡單的午餐踏上歸途,VESPA輕盈掠過市街的過程間,她非常純粹地思考著等等開店時,應該用她鍾愛的那臺黑膠唱機播些什麼。 把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再整理得更乾淨明亮一點。從她站到流理檯前著手工作的時候起,黑膠唱機已悠悠播著她們都喜歡的專輯,她將不吝讓它持續到夜深,直至第七天堂的明亮終於止息。一切蒂法.洛克哈特所能及的,該就定位的東西都就了定位。她所不能及的,大概只剩那片過於蔚藍的天空了。其實也曾暗暗祈禱過,最好可以是個恰到好處的多雲的日子,抑或微陰,微雨。所有艾莉絲.蓋恩斯巴勒可以感到愉快與祝福的要素。可惜的是,她的願望並未實現。 不過,這樣微不足道的不完美倒也無傷大雅。艾莉絲造訪時已然是夜了。當時她們是這麼約定的。 「我可以下午就到啊?順便幫妳做開店準備?」 不知道該不該說這個聰明的大姊姊有時是不是意外地不解風情,又或者單純太不習於受慣,先前一起在事務所吃午餐,她開門見山地開口約艾莉絲二月六日晚上到第七天堂來,全無意外地得到這番答覆。蒂法至今記得艾莉絲端著馬克杯略略傾首望著她的神情,那麼不疑有他,日光映著那雙澄亮的祖母綠眼睛,質地剔透得像玻璃。她有時不免懷疑,會對此感到難以應付的,只有她嗎? 「就算妳下午就過來,我也只准妳在旁邊一路看到打烊,什麼都不准做喔?」 那當下蒂法是這麼回答的。一方面自然是覺得,就算當天是週六,明明是特地約艾莉絲來,打算為她慶生的,哪有讓壽星動手幫忙處理店務的道理;另一方面是記取了上一次的教訓。總覺得要是真讓艾莉絲早早到訪,坦白說,這回她完全沒有抵抗得了臨時店休的誘惑的自信。完全沒有。附帶一提,二月七日早就決定公休了。 「──那,好歹二月七日那天留給我?」 有艾莉絲.蓋恩斯巴勒這句話,第七天堂在二月七日的臨時公休理所當然成了既定事項。往後大概都會是既定事項了。 罕有的冬陽明亮而溫暖,卻消散得也快,在她結束開業前的準備後,差不多已杳無形跡。上樓吃過晚飯,在開始營業前的倒數五分鐘點亮店內的照明,柔和的燈色在她濡羽色的光豔長髮上映出獨特的霜白色微芒,她繫上半身圍裙,把手心大小、刻著「RESERVED」的金屬拉絲名牌擱在艾莉絲習慣坐的角

Opposite

咖啡是什麼時候喝完的? 事務所燈火通明,亮如白晝,將空蕩蕩的馬克杯杯底照得一清二楚。艾莉絲端起馬克杯,自散滿材料與工具的工作桌邊起身,走向茶水間,同時模模糊糊地試著回想這個問題,不過沒能得到精確的答案。大概是事務所的燈自午後就沒有熄過的緣故,外加整日下來手邊進行的都是只能一步一步踏實地埋頭苦幹的建築模型,更是格外地讓她失卻時間感。 洗著馬克杯,祖母綠眼睛順道瞄了牆上的掛鐘一眼。十一點零六分。不上不下的時段。她認真考慮起是該將馬克杯掛回杯架上就此結束工作,撤退回家;或是乾脆從冰箱裡撈出一罐提神飲料再繼續與模型搏鬥到一個段落,在事務所過夜──還沒下定論,遠遠倒是聽見自己留在辦公桌上的手機響了,她總之先將馬克杯掛回杯架上,回到桌邊接電話。她知道是蒂法。 「到家了嗎?」 「不,還在事務所。可能會再留一下。」 「在趕件?」 「嗯……也不算?純粹是在做模型,回過神來就這個時間了。」 電話那頭傳來長長的,簡直都可以鮮明浮現那頭疼的表情的嘆息。然後柔軟的聲音頃刻就變得果決,總讓她想起那雙手擁抱自己的感覺。 「聽好了,艾莉絲。收工。現在,立刻,馬上。等我一會兒,我去接妳。」 啊。這麼說來今天是週二,這孩子休假呢。其實剛過十一點,還不到午夜,和以往不時都跨日了才抵達第七天堂門前相比算是早了;難得的公休日,要不她自己開車過去吧──她倚在桌邊,再次透過掛鐘確認了現在時刻,清澈透明的聲音才發出試圖這麼提案的第一個音節,蒂法便打斷了她,又複述一次。 「我去接妳。」 好。她說。到了這時,她就只會有這個答案了。放下手機,重新往工作桌上一望,要完成剩下的進度約略還需要一個半工作天,但就這麼放任材料工具散在桌面各處也不太好(再怎麼說都不是欠缺實務經驗又趕著交作業的學生時代了),她著手收拾,簡單整理過各式工具、圖面和材料,將過程中產生的紙屑和零碎的餘料確實清進垃圾桶,自茶水間的儲物櫃拿出掃帚和畚箕──這個時間點打開吸塵器似乎有點沒禮貌了──工作桌和座位周遭才掃到一半,她聽見門把扭轉的聲響,抬頭一看,正好和鳶紅眼睛的視線對個正著。 「我收拾一下,很快就好。」 「不用急。有什麼需要我幫忙嗎?」 「沒關係,都差不多了。」 把工作桌和座位一帶掃過一次,好好地物歸原位,艾莉絲再度走出茶水間,回到桌畔,撿起為免有礙精細作業而脫在辦公桌角落的錶和三只一式的手鐲時,蒂法正略略彎下身,仔細地盯著工作桌上一樓建物部分大概完

趨光(R-18)

她甚至以為自己醒在夢裡。 日光明亮得幾近過分,視野裡的天空深遠而蔚藍,接近無雲,簡直燦爛得都要讓人瞇起眼睛。她翻了個身,接收到摩娑的微響和觸感,來自光裸的肌膚和枕被,床單跟被單,以及雙雙一絲不掛的肌膚與肌膚。 和日光一樣強烈的影子落在床間,以及身畔那張輪廓深邃的臉龐上,將她細緻的面容襯托得更是鮮明。蒂法這才意識到自己睜開眼睛第一時間看到的天空其實是有邊界的,侷限在部分覆及床鋪上方的斜面窗框內,但也已將充分的光與影迎進了臥房裡,讓總是美得有幾分飄忽的她顯得更加潔白而透明,彷彿捉摸不定。 這張深邃細緻的臉龐映著日光和薄影,在她面前沉眠的樣子亦不多見。艾莉絲的早晨向來比她要再早一些。她幾乎都要不確定起來了。她小心翼翼,試著再稍微往艾莉絲的方向靠攏一點,又是種種摩娑的微響,不知道能不能算寬敞的雙人床的某種美好與憂傷。 漂亮的長睫這回在摩娑的微響間鬆動了。睫後那對漂亮的祖母綠眼睛和滿室明亮相較下顯得有些憊懶,並且迷濛,焦點慢吞吞聚攏到她身上以後,半挾雜在呵欠中那聲輕柔的「早安」聽上去也不怎麼靠譜,似乎介在現實和夢境無限接近的狹縫間。 「──蒂法?」 直到那呼喚響在她唇上,她才發現自己吻了艾莉絲。弧度柔和的亞麻棕色髮絲擦掠過指間,觸感柔軟緻密的鼻尖親暱地廝蹭,近得彼此纏絡在一塊兒的呼吸,被窩裡悄悄疊蘊上來的溫度和肌膚光裸柔滑的觸感一併傳來。額抵著額,感覺那雙細瘦臂彎輕柔卻確實地擁住自己,她閉上鳶紅眼睛,深深吐出一口氣。 「我一時還以為我睡傻了。」 「我倒覺得妳是真的睡傻了。」 清澈透明的聲音笑起來難得有股初醒時獨有的低沉和慵懶。蒂法知道自己的唇跟著彎成了淺淺的笑弧,不出多久,柔軟的吻就追了上來。經歷過不長不短的睡眠,醒後的唇略略有點乾,欠缺潤澤。她不很確定是自己或艾莉絲先伸出了舌,總之那毫不意外地成了一發不可收拾的引信,但其實誰都沒有要收拾的意思。意識到乾渴是最要不得的行為。 不過事情也很簡單。意識到乾渴,用濕潤去填滿就可以了。理所當然。 任越來越放肆的唇舌糾纏出曖昧的水音和短促的哼唧,一面享受著那頭帶捲的亞麻棕髮豐潤柔軟的手感,她的手沿著艾莉絲清瘦的背脊溜向腰窩,準確接住那副翻身覆上來的纖細身軀。她仰望那雙祖母綠眼睛,蔚藍的蒼穹和白日在更高更遠的窗外。 在這裡,明亮比明亮更接近。 而,倘若明亮有氣味,她想。對蒂法.洛克哈特而言,明亮的氣味肯定是,也只會是百合的味道。倘若明亮有

The Night Is Almost Gone

依例在亞麻棕色的長髮上繫好緞帶,完成出門最後的準備,艾莉絲熄了浴室的燈,看了看錶,時刻是十一點五十三分。 年末最後的七分鐘,她讓纖細的身軀舒舒服服地陷進正對著房間露臺的沙發間,抄起擱在邊桌上的手機,一面回溯對話紀錄,一面等待時間一分一秒過去。她曾有好幾次錯過了那些嶄新開始的瞬間,然而她已決定今後別再錯過了。 ──有這個想法的肯定不只她。 手機時間走到凌晨十二點的瞬間,她發出的新年快樂和她送來的新年快樂,以及一個年份嶄新的開始幾乎完美重疊。她猜店頭大概已差不多清閒下來,起身前送出的「我差不多要出發囉」也近乎即時地換回一句「開慢點,路上小心」,她為房間留下一盞夜燈,下樓出門。 家裡只剩樓梯間的夜燈亮著,某種意味上是不時便會晚歸的她已看慣的風景,唯獨今晚家裡確實沒有會等她回來的人。和她過完聖誕節後,母親便利用新年連假訪友出遊去了。她就著玄關的照明,套上石色風衣,隨手將深紅圍巾掛到頸間,意思意思繞個一圈,拎起車鑰匙和手機,推開家門。 乖乖聽從出發前收到的訊息,她開得不快,和平常通勤相比幾乎是以一種閒適的步調進了市區。時間已然跨進新年的範疇,往第七天堂的路上依然能看到短暫的煙火在夜空各處綻放,不過她並不為目前空懸的副駕駛座感到可惜。她們一起看過煙火了,那孩子不喜歡須臾即逝的光亮,她知道的。 所以,為什麼跨年夜當晚的第七天堂選擇的不是提早打烊,而是將營業時間延長一個小時,直至凌晨一點── 「說完『新年快樂』的瞬間就甩上店門,未免也太寂寞了吧。」 蒂法在電話中是這麼告訴她的。這理由很有那孩子的風格,聽得她輕聲噴笑,當然還是答應了,約好屆時打烊後再到店裡接她。就像蒂法從不拒絕她一樣,她也同樣從不拒絕蒂法。 凌晨一點,艾莉絲在煙火遙遠的微響裡準時推開第七天堂的店門。 想必是預見這個時間推門進店的只會是她,連面對她時永遠說不完的招呼或已然打烊的說明都省略了,手裡的抹布正好把吧檯最後一個角落抹乾淨,轉向水槽以前,鳶紅眼睛先望向了她。她喜歡蒂法這樣對她笑的樣子,典雅沉靜的臉龐在這種時候往往有股意外的稚氣。 「新年快樂。」 「新年快樂。要幫忙嗎?」 「那就幫我結一下今天的帳?」 「好。」 她褪了風衣和圍巾,隨手擱在吧檯椅上,推門站到收銀機前。營業時間內的工作,蒂法至今依舊堅持不讓她幫忙;然而打烊後的收拾與清點倒是在容許範圍內,不知道是不是先前有一次匆促間記錯帳,最終是由她檢查出來的關係──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