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耽美主義者們


紅魔館的女僕長日常總是眾所周知的忙碌。

舉凡出外採買、洗衣、煮飯、打掃、看小孩,以至管理家計和人手,應付家裡人一切合理與不合理的要求,不時還得瀟灑地擲出飛刀驅逐造訪館邸的不速之客──銀刃準確地擦過魔理沙臉頰,劃出一道淺淺的傷口,擊破最後一張符卡,一連串華麗的爆發與閃光終於戛然而止。

「好了好了,借書只是順便,其實今天不是為了這個而來的啦。」

這麼說著,偷書賊奔雷般的掃帚輕盈落了地,魔理沙摘下她標誌性的黑色寬檐帽,乾脆地舉雙手投降。無聲無息地將原先挾在指間的銀刃收回腿上的皮鞘內,咲夜隨手拂去落在身上的飛灰(每次和魔理沙交手總是難免被炸得一身灰),脫下微微蒙塵的白手套。

「那就像個客人堂堂正正地從大門進來怎麼樣?」
「但果然還是想借書啊。」

那笑容燦爛如日,換言之果然不是應該出現在有吸血鬼棲居的洋館的東西。握著脫下的手套,咲夜習慣性地在胸前交疊起雙手,望著狼藉的大圖書館一隅,好不容易才忍住了嘆息的衝動。

「妳還是回去好了。」
「來都來了,好歹招待客人一杯紅茶如何?」

感覺在館裡工作愈久,就愈是懷疑起客人的定義。話雖如此,到頭來她還是把魔理沙帶到了會客室,沏茶的同時不忘順手拿了枚OK繃給對方。側目看著魔理沙用OK繃蓋過頰畔那道淺淺的傷口,她將依然沁著輕煙的紅茶端到魔理沙面前的几上,不忘順手把糖罐添了上去。

「所以,今天是為了什麼而來的?」

揭開懷錶看了看時間,咲夜闔上錶蓋,接著也替自己倒了杯紅茶。至少還有喝杯紅茶的餘裕,她想,只是方才她們交過手後大圖書館狼藉的那個角落不意掠過心底,她選擇向甜味尋求一點聊勝於無的慰藉,罕有地往自己的紅茶裡加了一匙白桃果醬。

「哦,其實也不是什麼大事啦,妳想想,都是這個時期了,例行公事哩。」
「這個時期……哦,再過幾天就是十五夜了吧。宴會?」
「對,照慣例在神社賞月。」
「這下又要變得忙上加忙了呢。」

儘管這個家真正的主人在這樣日光正盛的午後時分毫無意外地仍在酣眠,不過她沒有事後再去請示主人的意思;魔理沙也沒有問她們是否參加。這個家的主人最喜歡的東西之一就是滿月,其次則是能夠排遣無聊的任何事,沒有不參加的理由。她們都非常明白,而她又比魔理沙要更清楚一些。

「忙歸忙,不是還有空在這裡等紅茶涼嗎?」
「也不想想是誰造成的。」
「有什麼不好,連喝杯紅茶的餘裕都沒有的話那像什麼樣?」

這算物以類聚嗎?怎麼覺得她身邊的人似乎都信奉著類似的哲學?側眼望著正往紅茶裡認真傾入砂糖的魔理沙,咲夜擱下手裡的茶碟,將對她而言想必還燙得有些過份的紅茶留在桌上,說:「總之,要來點檸檬派嗎?」

「不是都在抱怨沒時間了嗎?」
「不,我抱怨的是忙,不是時間。時間要多少有多少呢,不夠了就向人借一點就好。」
「那我就不客氣哩。」
「妳哪時客氣過了?」

將放下茶匙,兀自啜飲起紅茶的魔理沙留在身後,咲夜出了會客室,到廚房分切了兩塊檸檬派回來。不多不少,恰好適合午後配上一杯紅茶,稍微小憩片刻的份量。派皮與內餡的口感與比例都完美,檸檬的酸香宜人,唯獨配合這個家小小的主人偏好的味道,稍稍再多添了那麼一點甜──依然對自己今日的成果感到滿意,咲夜放下銀叉,喝起對她而言溫度終於降得恰到好處的紅茶,輕輕吁了口氣。

「其實我從以前就這麼想了。」

縱使從來沒有客氣過,不過那滿足地嚼著檸檬派的表情確實很難讓人感到生氣(啊,這麼說來她也是螞蟻一隻,難怪每次端甜品出來都吃得那麼開心),啜著紅茶,蒼藍眼睛循著聲音望去,魔理沙臉上那抹揶揄的笑容有著不遜檸檬派的清爽滋味。

「咲夜啊,意外地挺會享受哩。」
「『意外地』是多餘的吧。」

咲夜放下瓷杯,再度拈起銀叉。連隨意分切檸檬派的樣子都優雅而瀟灑,對這場臨時起意的迷你茶會更樂在其中的其實是她吧,魔理沙想。

「我以為,妳應當是最理解人類的剎那性和有限性的候補之一呢。」
「是啊。所以才老是說只是借一下嘛,反正對她們而言,真的不過就是眨個眼的一瞬間啊。」
「那就是一切的理由了。時間要多少有多少,但真正屬於我的時間是無多的。」

將分切下來的檸檬派送入口中,纖細的酸甜滋味在舌尖上密密化開,可終歸不是永久的。美味的紅茶亦然。真正屬於她的時間是無多的,她能為那小小的身影獻出的東西,她的一切,自然也是無多的。

「那麼,至少這些時間必須過得夠美。因為,這是獻給她的東西。」

輕輕抹去沾在唇畔的派屑,咲夜說。端著瓷杯,正不客氣地啜著甜滋滋的紅茶的魔理沙聞言,只笑嘻嘻地扔出這麼一句話:

「雖然不是第一天知道了,妳也真是重症呢。」
「彼此彼此。大概就是和驅動妳的求知欲不惶多讓吧。」
「既然都這麼說了,那就讓我借──」
「回去。」

到頭來,吵鬧歸吵鬧,難得兩手空空踏上歸途的魔理沙看起來其實也沒有多不滿的樣子。在門廊下目送跨上掃帚的身影消失在午後的晴空彼端,咲夜回到會客室,將用過的杯盤茶具收到廚房洗淨,同時盤算著等等該去面對大圖書館那個亂七八糟的角落了。說是這麼說,她同樣也沒有多不滿的樣子。

「真要說起來,大概就只有希望她換點攻擊手段吧……」

看來還是得去換件襯衫和圍裙才行。撢得掉爆炸帶來的飛灰,卻撢不掉圍裙裙裾上輕微的燒焦痕跡和襯衫上頭的煙硝氣味。圍裙大概是難救了,然而襯衫不好好洗一洗不行呢,畢竟是大小姐指名給她的訂製品,她還挺喜歡的。

這麼想著,滿喫了一頓下午茶的女僕長洗好碗,踩著一貫瀟灑的步伐,往自己的房間去了。



似乎不小心喝多了。

宴會的十五夜當晚是非常美的滿月,或許是這個緣故。也可能是今夜為了宴會帶來的自家紅酒釀得格外好,酒餚也是不遜色的美味,令她忍不住多貪了幾杯;又或者根本是滿場盡皆酒鬼,各式各樣的酒種混得亂七八糟,貨真價實醉得鬼哭神號。不過這本來就是神社夜宴的日常風景,不會有人在意。

即便已然有些酒意,嬌小的夜王依然仰頭將平盃裡的燒酎喝了個精光,難得不顧禮儀地舔了舔唇。指間的平盃還未放下,漂亮的修長指頭已無聲無息從旁攔截,將空盃連同她的手一齊接了過去。

「您喝得有點太過了。」
「是咲夜喝得太少吧。」
「除了試酒以外,我好歹也幫您擋了好幾杯喲?」

這麼說來,無論是和她一起沉穩的夜酌,或者是鬧成一團的宴會,還真的沒看咲夜醉過,英氣的臉龐一慣神清氣爽,連微暈的影子都沒有。怎麼回事啊,那酒量,太瀟灑了吧。

「稍微休息一下?」
「嗯。」

有手扶住她的肩。習慣性地朝老位置伸出手,指尖確實傳來搆著襯衫衣襬的觸感,蕾咪莉亞懶洋洋地閉上眼睛。

「吶,咲夜,借我一下。腿。」

從者那瀟灑的手代替她將平盃放下,隨後立起膝,簡單整理了一下裙裾,這才屈起線條頎長優美的腿,領著她躺下。三兩下就找到舒服的位置,很快有手輕輕摘走了她的洋帽,指頭溜進蒼銀髮間溫柔爬梳的感觸比今夜喝過的所有好酒都更令她醉狂,甚至更勝十五夜月的月光。

「真難得,今晚連吸血鬼都喝掛啦?明明是滿月呢。」
「才不會掛呢,不過就喝點酒這等小事,別把我跟那邊那些沒用的人類相提並論。」

睜開深紅眼睛,嬌小的夜王傲慢的指尖指向了神社的緣廊一角。妖夢正在傻笑,鈴仙正抱著半靈嚎啕大哭,早苗和魔理沙倒成一片,不知道已經失去動靜多久了。(附帶一提,凶手是萃香。)

「是啊,人類就是這麼沒用的東西。應該沒有人比妳更清楚了吧。」

不知道是不是放棄了緣廊上的慘案,拎著一升瓶的靈夢聳了聳肩坐下來,蠻不在乎地繼續朝盃裡注酒。慵懶的視野裡映出靈夢將瓶口朝咲夜晃了晃的樣子,不過那雙庇護她的手並不為所動。到底是哪裡學來的騎士風範啊,太完美了吧?連她這個作主人的都感到疑惑了。

「不過呢,太過依賴的話,有朝一日肯定會被弄哭的喔。因為,確實就是這麼脆弱的,不可靠的,沒用的東西呢。人類。」

蕾咪莉亞轉動眼珠,視線從蠻不在乎地這麼說的人類挪向另一個蠻不在乎的人類──白銀髮絲在月光下冷亮,與當前的天色如出一轍的夜藍眼睛停駐在她身上,輪廓清雋凜冽的臉龐上是她看得最慣的那抹微笑,從容並且淡泊,真的是月夜似的一個人,她想。也和月夜同等地不為所動。

她有時果然還是不懂咲夜。

「喏,人家這麼說呢,妳怎麼看?沒用的咲夜。」
「為什麼說得好像是我的錯?」
「那不然是我的錯嗎?」

當然是咲夜的錯了,還會有誰。明明就是這麼脆弱而沒用的東西,卻那麼美;一切看似易壞,唯獨又有一股頑固的意思堅不可摧,令她束手無策。她怎麼會有什麼錯?她不過就是喜歡一個人而已。

要說她有什麼錯,大概就只有她能給咲夜的東西,實在太少了。倘若咲夜願意,她的時間可以是這個人類的東西。毋寧說,只要十六夜咲夜還活著,蕾咪莉亞.斯卡雷特的時間就只會是她的東西。只是咲夜能擁有的期間太短暫了。

所以,一向任性的小小夜王,只有一件事總是不厭其煩。

踏上歸途時,原本高懸夜空的滿月已然大幅傾斜。其實神社的喧騰還在繼續,儘管那之後陣亡者又陸續輩出,逐漸化成死屍累累的狀態,但歷年的賞月宴通宵持續到日出並不是什麼罕見的事。儘管保險起見,出門前確實帶了陽傘,但一家子終究還是決定在夜明前告退。

理由很簡單,妹妹和帕潔已經成了怎麼搖都沒有反應的死骸之一;至於她,死是沒死成(吸血鬼怎麼能死),然而走路時已經在華麗地蛇行,平衡感毀滅殆盡,走下神社階梯時要不是搭著咲夜的手,險些直接踩空一路滾到山腳。

「真是的,您喝得太醉了。」

看不過她磕磕碰碰跌跌撞撞的腳步,長長的階梯才走到中途,纖細頎長的身影索性在她身前屈膝半跪下來,瀟灑地擲出一句「恕我失禮,大小姐」──醉歸醉,她倒是能辨識出那是咲夜不由分說的語氣──便伸手繞過她膝後,一把將她抱起。她有那麼一瞬覺得不滿,但下個瞬間又很快沒那麼不滿了。

月色真美。

被酒精徹底擊潰的平衡感直到西傾的滿月和夜空倏然變得接近了,才察覺咲夜正抱著她在夜下飛行。她著迷地仰望著滿月,情不自禁地將鼻尖湊近那抹自夜空延伸下來的冷白光輝──是心愛的從者那頭白銀髮絲,月光般蒼然地亮。她在那令人目眩神迷的銀光裡找到了一點深紅色彩,來自咲夜耳際,點綴在耳垂上的一小顆紅寶石。

不能點綴她以夜王最喜愛的鮮血,那麼至少點綴她以夜王最喜愛的深紅。

蕾咪記得她將耳環交給咲夜的時候是這麼說的。她想咲夜肯定也記得。悄悄地她將圈住那細頸的雙臂再收得更緊一些,朝點綴在一片白銀裡的深紅光采輕聲囁嚅:

「吶,咲夜。月色真美。」

凝視著前方的蒼藍眼睛轉向她。然後她最喜歡的感覺傾覆了她,是夜,是咲夜的吻。她愛惜地捧著那張漂亮的臉龐,聽見漫長的接吻以後,咲夜的答覆。

「是呢,死而無憾。」

或許下次她應當告訴咲夜,她其實不喜歡這個答案。但直覺告訴她,咲夜肯定很喜歡這個答案。她能給她的果然還是不多。

她擁住咲夜纖細的頸。又是一次漫長的接吻。

再給她一個吻,再向她索要一次擁抱,再遞給夜王的騎士一枝深紅薔薇。在往後每一個月色綺麗的日子,對她說,月色真美。不厭其煩,一次又一次,直到她的答覆真正來臨,死亡確實將她們分開的那一天,她將會誠實地為了無用的人類縱情哭泣,流盡眼淚,聲嘶力竭。

因為,這是她所能想到的──蕾咪莉亞.斯卡雷特能夠獻給十六夜咲夜的,她所擁有的,最美的東西了。



2021.09.21



中秋節快樂。

是的,為什麼彈幕神樂的咲夜都不會醉呢。
我也想看完美瀟灑的從者走路蛇行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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