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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契(R-18)

更多時候那是一股不期然的預感。 當然有時那當中也會有一種理據,一種脈絡,好比當日訊息來往時細微的語氣,或櫃檯收銀機旁的玻璃花瓶裡慢慢迎接萎謝的百合,使她汲取到一些可能的信息;但更多時候那果然還是接近無預警的,彷彿風來,彷彿雨落,她在吧檯內一面配著電臺一面處理開店營業的前置作業,念頭才閃現,店門方向傳來敲叩玻璃的悶響,她回過頭,抹得剔透的玻璃後方有張漂亮的臉龐正俏皮地朝她擠眉弄眼,那頭亞麻棕長髮在午後的冬陽下微微金亮。 「今天這麼早?」 「年內最後一個工作日我才不要加班呢。」 雕花牛津鞋的鞋跟在店內地板上敲出清脆悅耳的聲響時,難得地才剛過午後三點半。艾莉絲擱下手裡的波士頓包和紙袋,隨手脫了風衣,解開圍巾,一副勃艮地紅法蘭絨襯衫和牛仔褲的悠閒打扮。見那雙細瘦的手捲起袖口時順道摘了錶,蒂法曉得那是要幫忙的意思,纖細的身影不出多久就站到身旁來,扭開水龍頭。 相較於她,艾莉絲當然是健談的,好像永遠不缺話題。只是彼此在工作時意外地都不怎麼開口。交談往往不多,有一搭沒一搭的,很簡短;聽廣播時碰上喜歡的歌,或愉快或慵懶,那清澈透明的聲音隨意跟著哼或唱上幾句的情況反倒更常見。她也喜歡她安靜的樣子。她想自己的沉默搞不好只是想獲得,進而享受這段時間。 有那雙靈巧的手幫忙,事情總進行得很快。經過幾次,艾莉絲也已明白那些部分是她絕不會退讓的領域,能做的做完了便乾脆地收手,東西歸位。她的餘光正好迎上細緻的指頭自桌面上拾起錶的瞬間,另一邊手已拎好椅上的風衣、波士頓包和紙袋。 「晚餐就看冰箱裡有什麼,我簡單弄一弄?」 「好。」 雕花牛津鞋的鞋跟再度敲出清脆悅耳的聲響,這回經過她身旁,上樓去了。等她將手邊該處理的工作都確實完成,短暫的冬陽也已落下,不過上到二樓開門時家裡依舊是明亮的,還在玄關就聞到廚房傳來的溫暖香氣,應該是奶油燉菜的味道,正適合這種冷颼颼的天氣。 蒂法換上室內拖鞋。玄關並沒有艾莉絲那雙牛津鞋的蹤影,她知道肯定是規矩地收進了壁面的隱藏櫃,風衣大概也好好地掛在裡面。那是艾莉絲今晚不會走的意思。才想往廚房內探頭,清澈的聲音已先她一步傳來呼喚:「差不多可以準備吃飯囉。」 其實只要再營業一晚,明日店裡也公休。然而當她坐到餐桌前,一面以熱騰騰的奶油燉菜佐著烤得口感微酥的法棍,一面看艾莉絲在對座悠閒地吃著溫沙拉,她第一次覺得和對座的這個人一起吃晚餐是一件多麼剝奪她意志的事──這個人也是,端上餐桌的

The Gospel

城市已滿是節慶的氛圍。 吃過午飯,從店員手裡接過外帶的咖啡,艾莉絲推開門,毫不依戀地走進戶外凜冽的空氣裡。明明是正午剛過的時分,建築區劃間切出來的天色仍然灰濛濛的,不怎麼具備時間感,彷彿天上和地上是兩個截然無涉的世界;或者那些時間感都被猛烈壓縮到身邊各式事物中了:方才等咖啡時櫃檯旁裝飾的聖誕紅盆栽、遞給顧客的紙杯、櫥窗裡的展示、舉目所及的各式看板和廣告,甚至隨意挑間店走進去時的背景音樂──一切都整飭的、統一的指向一個已然說近不近,說遠不遠的節日。今早出門時她穿的若是平日愛用的深紅風衣,大概就能完美地、毫無滯礙地融入這股近乎熱狂的氛圍裡了吧。 回到車上,將手裡的保溫瓶和波士頓包擱到副駕駛座,艾莉絲脫了身上那件石色風衣,看一看時間,還是先扭開保溫瓶啜了幾口熱拿鐵,這才發動引擎。心血來潮轉開的廣播簡直像最後的追打,耳熟到幾乎要長繭的輕快旋律在小小的車室裡流淌,她看見後視鏡裡的自己甚至都露出了苦笑。 每到這個時節,空氣中總有一股愉快的情緒在渲染,鮮明一如街道上隨處可見的那些金紅裝飾。艾莉絲並不討厭這種盛大地迎接一個終結的感覺,她想自己等會兒的預定其實和這件事的本質是一樣的。終結並非總是使人感傷。 往往是笑容為她的每一件工作作結。 已然不記得是從什麼時候起察覺到這一點的了,或許是從前某個像今天一樣,和客戶約定了交屋驗收的日子;然而艾莉絲知道這是她享受這份工作,以建築師這個身分為榮的原因之一。帶著客戶仔細繞遍屋內每一個角落,逐一進行檢查與確認;剛落成的新屋裡自然還不見生活的影子,也沒有商業區街頭俯拾即是的浮誇色彩,但那笑容裡頭渲染著的情緒是相同的。 這回也不例外。對艾莉絲而言,那股達成的感受總在結束驗收,和客戶在新屋前各自分頭,以笑容道別的時候最強烈地湧上來。同時大抵還會有一股非常颯爽的寂寞,獻給自己完成,而終將離開自己的作品。豐飽的成就感和微乎其微的寂寞雜揉在一起,那才是身為建築師的她所得到的十成十的滿足。照理說是這樣的── 拎著風衣和波士頓包,默默聽自己的高跟鞋鞋跟叩在地磚上,發出成串脆響,艾莉絲在頭一次經歷的奇妙感覺裡開始思索:為什麼呢?她想自己大概是,不,確實是有那麼一點點不夠饜足。 她試著回想,很快便找到可能的原因。她知道一定是自己變得貪心了,也知道理由。然而她無法抗拒,也不打算抗拒。她只是看過了更美的笑容。 她決定去見她。 回到事務所時天已半暗,冬日的夜晚一向降臨得

那些鬧鐘不響的早晨

蒂法醒在一連串細瑣的微響與動靜裡。 一切都顯得模糊,輕盈,而且小心翼翼。從窗簾後方隱約透進房間裡的日光,床單摩娑的聲響,溜出她的擁抱的力道,支起身的動作,亞麻棕色的長髮傾瀉的樣子──她在朦朧裡朝朦朧伸手,捉到一截纖瘦的輪廓,於是那離開的意圖也模糊了,倒是手心裡的輪廓終於緩緩鮮明起來,她慢了半拍察覺自己捉住的是一隻光裸的細腕時,搔娑的觸感進一步從臉上傳來,微溫印上額際。 「……再賴一下?」 「嗯。」 澄澈的祖母綠眼睛取代了日光的明亮,自她眼底升起。蒂法不禁瞇起眼睛。部分出於未能擺脫的睡意;更大一部分的理由是她至今還不大能習慣一些美得太過眩目的事物就這麼隨意地擱在身邊,近在眼前,好比那雙祖母綠眼睛,好比那新雪般甚至近似透明,當前正一絲不掛與她親暱相熨的肌膚。或許永遠不要習慣比較好。她迷糊地想。 「早餐想吃什麼?我先去準備吧。」 還不大能習慣一些美得太過眩目的事物就這麼隨意地擱在身邊,近在眼前;但幾乎已習慣這些美得太過眩目的事物在早晨不期然地將她喚醒。她們都清楚,艾莉絲的早晨始終比她早一些,到她這裡過夜的時候,一日的開始自然而然就以艾莉絲的手機鬧鐘為基準。她總在懷裡的纖瘦身軀對鬧鐘有所反應,或試圖輕手輕腳溜出被窩(也可能是她的擁抱)時醒過來。起初往往會有一句「吵醒妳了?」和吻一起落到額際或睫上,忘記從哪一次起,也不說了,只剩吻留下。 然而今天鬧鐘沒響。吻甚至好整以暇地進一步落到了睫上。她乾脆將身上那截纖細柔韌的腰線重新納進手心裡,總算想起今天是一般所謂連續假期的開始,對艾莉絲而言也不例外。 「……現在幾點?」 白皙肌膚細緻柔滑的觸感摩娑過手心。她看見單薄的肩探出被窩,然後是細瘦的手臂略略支起。 「剛過十點半。」 「嗯……有點晚了,等等直接到外頭吃吧?」 「也行。」 這回纖瘦的身軀終於乾脆地支起身離開,越過她、下了床,將理所當然亦一絲不掛的她按回被窩裡頭的樣子也同等乾脆。她在祖母綠眼睛溫柔的回眸間重新閉上眼睛,依稀感知艾莉絲撈起脫在床邊地板上的浴袍套上,打開衣櫃,一會兒後接近無聲地走出房間的動靜。一切又開始變得模糊。 蒂法側過身,捲起被,貪戀地與睡眠,更多是與艾莉絲留下的溫度和氣味輾轉。她發現那是非常理想的指標。當那些留下的溫度和氣味已經超越模糊,消失殆盡的時候,差不多就是她該確實醒來的時間了。 事實上,她不是很難起床的人,也並非不擅早起。一個人的時候,鬧鐘響起,離開被窩下

Homing Instinct

有時候就只是一個念頭。 一覺醒來,美好的冬陽從斜面窗灑落。天氣並不特別冷,睡眠並不格外差,多年來睡慣的雙人床寬敞舒適;只是假如再有一些其他的溫暖,有個人填補略顯空蕩的床位。 這念頭在她翻身按掉床邊櫃上的鬧鐘,於日光下無關緊要地賴點小床時長出來,便沒有再離開。隨手撈到擱在鬧鐘旁的手機,惺忪的祖母綠眼睛在滿室明亮裡捕捉到螢幕上那一句接收得晚了的「晚安」,她想這樣的一個念頭其實還能再簡化一些。 她想見她。 五分鐘過後,她慢吞吞地從床上坐起,打著呵欠走過房間,進了浴室。自露臺和斜面窗大把大把照進來的陽光甚至映得亞麻棕色的長髮漾起燦金色的微芒。冬日清爽的早晨,她整理好自己,拎著波士頓包和西裝外套下樓,在熟悉的咖啡香氣間走向餐桌。早餐這時往往已經準備得差不多了。 「還有什麼要幫忙嗎?」 「把咖啡端上桌就好。」 端到桌上的那壺咖啡還熱騰騰的,艾莉絲從杯架上拿走母親與自己平日用慣的馬克杯,順手從櫥櫃裡漁獵到糖罐,回到餐桌邊。將熱咖啡注入杯底,習慣性往自己的那一杯加入一顆方糖的同時,她聽見爐前正在熱鍋的母親開口。 「有沒有好好睡一覺?」 「嗯。」 其實是睽違了兩晚在自己家裡房間的雙人床上舒舒服服地醒來,在自己家裡餐桌旁好好地吃一頓早餐。她是成熟的社會人了,自己的行為自己負責。所以先前盛大地逃避現實的結果,她連續兩晚睡在事務所,勉強趕上提案的死線。 「妳啊,黑眼圈都冒出來了。」 「沒辦法,接近年底了嘛。」 「今晚會回來嗎?」 將早餐最後一道炒蛋添上桌,見艾米娜已坐到餐桌對座,艾莉絲放下手機,暫時將注意力從螢幕上爆滿的代辦事項連同整支手機一齊挪開。她啜了口咖啡,祖母綠似的清澈眼睛終於慢慢明晰起來,放下馬克杯的同時她說: 「今晚我在蒂法家過夜。」 母親不若她那祖母綠般鮮明的碧眼先是給了她一個眼神──大概是「結果還是不回家啊」和「我想也是」這兩種意思的總和──但到頭來也就只是沒轍地笑,和她一樣先喝了點熱咖啡後,才留給她再簡單不過的一句話。 「自己注意安全。」 在外過夜的報備,大抵總是收到母親的這句話作為結語。好像也不需要更多了。艾莉絲總感覺那是長久以來她與母親從不欠缺對話的積累。她記得她們無數的對話,記得她在蒂法家過了第二夜後對母親的坦白,那晚她在餐桌邊和母親聊了好久,母親最終從餐桌邊起身,收走彼此的馬克杯,催她上樓洗澡睡覺的結論是「我本來還擔心妳們到底想曖昧多久呢」。 事實上,她這麼報備的

她的世界

雪亮的骨董金龜車在藍天白日下駛過市區,開上高速公路後沒多久,鳶紅眼睛便捕捉到了那隻纖瘦的右手悄悄從方向盤上離開,掩到嘴畔,輕輕地打了個呵欠的樣子。連那些金屬手鐲從細腕上略略往下滑的模樣似乎都顯得懶洋洋的。 「喝一點?」 「嗯。」 理所當然地,只有視線稍微短暫瞥來──她沒和艾莉絲提過,但坦白說她很喜歡艾莉絲開車時留給她的側顏──原先正要擱回方向盤上的手接走她遞去的那杯熱咖啡,慢悠悠地啜了幾口。其實看上去也不是真的很睏,那雙剔透的祖母綠眼睛依舊在日光下熠熠明亮,只是蒂法認為那個小小的呵欠也無可厚非。以夜行生物們的休假日而言,這時間還非常早,剛過早上八點。 倘若真的想瞇一下,找個休息站換手由她開也行。蒂法正想這麼說,那隻手已先將熱咖啡遞了回來,重新搭上方向盤。和那杯熱咖啡一起交到她手裡的,還有艾莉絲雲淡風輕的一句話。 「二月底的機票,我買了。」 蒂法跟著將手裡那杯咖啡湊向嘴邊,車窗外照進來的日光和咖啡同樣暖呼呼的,視野很好,高速公路的盡頭和地平線已經顯得迢遙。而她知道,一年一度,艾莉絲總會前往一個比迢遙又要再更遠的地方。 「一樣回去半個月左右?」 「對。待到三月第一個禮拜吧。」 每年暮冬,過完生日不出多久,總有這趟旅程等著艾莉絲──親生父母親的忌日在她生日二十天後。蒂法很久以前就已知道這件事,甚至曉得如今載著她們奔馳在旅程中的骨董金龜車正是艾莉絲的父親的遺物。對她們而言,交往的時間放在交情的時間前一比,顯得那麼微不足道。 「──別露出那種表情。」 祖母綠和鳶紅眼睛的視線正好在後視鏡上交錯,蒂法下意識撇開臉,還是聽到澄澈的聲音輕聲這麼說。她轉向駕駛座那張細緻優雅的側顏,那雙祖母綠眼睛幾乎隱沒在亞麻棕色帶捲的瀏海後頭,只有唇畔勾勒出的線條依舊微微地笑著。她忍不住嘆息。 「妳知道我擔心妳。」 「所以我要妳別擔心。」 那細緻優雅的側顏果然不為所動,一切線條看起來美得幾近果決,不容異議。連那抹淺淺的微笑也是。 「我習慣了。」 她轉向窗外,覺得不能再看了。蒂法.洛克哈特是多麼羨慕,多麼喜歡,同時又是多麼地畏怯艾莉絲.蓋恩斯巴勒那張側顏。她深知自己稱不上是勇敢的人,而艾莉絲有時更是美得令她各種意味都害怕。 「我可不像妳那麼灑脫,說走就走。」 「不像也無所謂啊。」 燦爛的日光下,果然,那白淨的側顏還是微笑。有多美,就有多果決;有多果決,就有多飄忽。 「那種回過頭時始終都在的安全感,我應該

The Deposited

現在她徹底認定,一旦專心起來就會變得不顧周遭是個壞習慣了。 一面將纖瘦的手臂穿進石色的風衣衣袖裡,艾莉絲踩著急促的步履走下樓梯間。已經過了正午時分,日光意外濛漠,起著一點風,晃得行道樹沙沙作響。頎長的身影就等在樹下,很快發現她,朝她走來的樣子依舊瀟灑。 「抱歉,蒂法。一忙就忘了時間……」 「別在意,也不過幾分鐘而已啊?」 「壞習慣就是這樣養成的。」 即便是相對安靜的街區,到午餐時刻也多少活絡了起來。艾莉絲攜著手機和長夾走在前頭,轉過身去,向蒂法伸出另一隻空著的手。那孩子的手交到她手裡時,她果然覺得這樣的縱容不好。有時這短短的幾分鐘已足以產生很多決定性的差異:好比事務所附近她喜歡去的咖啡館還有沒有位置;好比她可以更早對蒂法伸出手,多貪戀那些略微帶繭卻依舊不失細緻的指頭幾分鐘。 「我就想妳肯定在忙。」 穿過街區,拐進巷弄間,抵達她喜歡的咖啡館時,店裡已坐了八分滿,幸好也只坐了八分滿。把握時間各自點了餐,她從蒂法手裡接過水杯,那雙鳶紅眼睛含著淺笑,也不知道為什麼,瞄了她一眼以後就悠悠轉向了窗外。 「──妳連眼鏡都忘了摘。」 「……啊。」 艾莉絲伸手一探,才發現鏡架確實還在鼻樑上。剛才急著出事務所,完全忘了有這件事。她摘下那副簡潔流利的深紅金屬細框,正要疊起鏡腳,不意聽見重新轉向她的蒂法開口:「戴著也很好看啊?」 要說好不好看,那當然是好看了。她對自己看東西和搭配的品味還是有點自信的。少見的下半框設計並不影響眉目的輪廓與視野範圍,只留下最低限度的俐落線條,卻不失存在感。然而纖長指頭最終依舊疊起了鏡腳,擱到桌面上的長夾與手機旁。 「但我現在不在工作。」 侍者端來焦糖瑪奇朵與拿鐵。白襯衫乾淨的衣袖從她的視野間離開後,她看見蒂法在笑。她認為這種空檔是很重要的,而這種空檔裡,面前的這個人在又更加重要。從桌邊拿來糖罐,繼續往各自杯裡的咖啡再加個幾匙砂糖的舉動讓她感覺到一種親近感──她們某種意義上都是夜行生物,不輕也不重地依賴著咖啡因,極其難得地在這陽光濛漠的日間共同出沒。 她們彼此的生活間存在著一些輕微而確實的錯過。早上約她吃午飯的電話打來時接近十點,電話那頭的聲音聽上去還有些惺忪,早餐的咖啡或許還正喝到一半,而她製圖桌邊的馬克杯早已杯底朝天一陣子了;不過,那些輕微而確實的錯過也保證了一些輕微而確實的重疊、交集,積累久了或許就成為習慣。 「這陣子果然很忙?」 「嗯。手邊的案子得趕在跨

她的位置(R-18)

今夜蒂法如常送艾莉絲離開,看著那對纖細的臂彎穿進衣袖,隨手理了理衣領。之於她已近似記號的那件深紅色軍裝短夾克不知道什麼時候換成了基調相同的中長版風衣,挺拔卻輕盈,穿在她身上一樣極好看。 或許是接吻時總有和那件短夾克同樣的百合香氣傳來,她才意識得比較遲了。她至今依然總是在目送她離開的背影。 也可能是那背影她看得還不夠。蒂法偶爾會這麼想,儘管她沒有一次不是癡迷地盯著那背影看。她一直是那個追逐著她的背影的人。艾莉絲離去的方式永遠那麼美,甚至有點瀟灑的意味。只是,一如她的離開,她的造訪一樣灑脫率性如昔,風也似的,往往時隔一陣才過來,留給她的背影自然無多。蒂法有時會錯覺日子其實一成不變,或者實際上也是;不過是偶爾多了幾通電話或訊息,一個吻,一個擁抱,一句迴響在耳畔的呢喃,一些溫暖。 艾莉絲半回過頭,明亮如祖母綠的碧眸轉向她。她略略傾身,百合和鳶尾的香氣交纏在一塊兒,柑橘和琴酒的味道隨著柔軟的舌尖溜進來。她忘我地將那副細瘦的身軀圈在自己細瘦的臂裡,感覺艾莉絲纖白修長的指尖將她烏亮的長髮愛憐地撥到耳後。那些微小的一切顯得那麼巨大。一點一點積累下來,時間就這麼過去了。 微雨的日子又開始持續。蒂法沒有去記雨下了幾天,雨聲傳來時,她會看一看灰濛的天色,想起穿著深紅風衣的艾莉絲抱著一束百合推門走進店裡的樣子。她只記得,在這種天氣造訪第七天堂的她,身影總是格外明豔。 那天也不例外。大概是略略吃了些雨,進門時那件深紅風衣還有她手上的那束白百合都漾著一點輕微的水氣,潤澤如那雙祖母綠眼睛。一切看上去都那麼好──自吧檯裡抬起頭望見她的瞬間,蒂法確實是這麼想的。一切都很好,除了時機。 「我好像來晚了呢。」 其實正好相反。晚餐時段剛過,還不到九點,以艾莉絲平日習慣造訪的時間而言,毋寧說還算來得很早了。然而,縱使是微雨斷斷續續的一天,這時的第七天堂依舊客滿。她倚在吧檯推門邊,從艾莉絲手裡接過那束白淨的百合,聽見那明亮的聲音半是揶揄,半是認真地問她:「不缺客人,那缺人手嗎?」 「拜託,妳要用這打扮在我店裡端盤子?」她忍不住失笑。不是那身打扮怎麼了,打扮本身很體面好看──她猜是今天去過工事現場,也見過客戶,深紅風衣底下還套了一件午夜色澤的西裝外套,最裡頭才是簡淨的V領針織白衫,配上刷白窄管牛仔褲和工程師靴,手裡老樣子拎著工作時慣用的淺棕色波士頓包──只是這副打扮怎麼看都是工作結束後來喝一杯放鬆一下的,不是來

The Sun Also Rises

艾莉絲醒在明燦的陽光裡。 睜開眼睛沒多久,立刻被一種奇妙的感覺浸透。陌生的天花板跟房間──這麼說似乎有些語病。即便是向來清醒得不算快的她,也依然記得天花板的油漆色澤(那是經過討論後她自己指定的),記得房間的設計和擺設(甚至不用回事務所,找一找平板大概就翻得到設計稿),記得這個家完成的樣貌,但並沒有任何在這裡甦醒過來的記憶。這是當然的了,房間的主人不是她。 她閉上眼睛,重複一次深呼吸,再度睜開眼睛。氣息間捕捉得到淡淡的鳶尾花香氣,她也記得這氣味。那和昨夜意識徹底斷線前溜進她鼻腔裡的香氣一致,她無法肯定她是在什麼情況下聞到的,她只確定一件事:那香氣屬於蒂法。 她緩緩從床上坐起身,泥醉一夜醒來,意外地沒有任何不適感。依稀似乎有誰遞了杯水給她要她喝下再睡的印象,然而太曖昧,太明滅,她不確定那是不是昨夜的現實。她昨夜最後還稱得上明確的記憶是,她想想,噢,對了,是臉頰上堅硬的觸感。應該是第七天堂的吧檯桌面? 與她朦朧的記憶彷彿對比,秋日早晨鮮明的陽光與風從窗簾大開的窗外肆無忌憚地透進來。細細摩娑的觸感與涼意讓艾莉絲察覺,意識斷線前理應還紮得好好的頭髮解開了,原先穿在身上的深紅短夾克不知去向。 她察覺錶還在手上。時刻是八點五十六分。 艾莉絲握住門把,推開房門。她尋找的東西就擱在客廳沙發上。短夾克、從髮上解下的緞帶、她的波士頓包,以及裹著毯子縮在沙發另一角,在惺忪間慢吞吞睜開鳶紅眼睛,遲疑地摩娑了幾下,下個瞬間便從沙發上飛也似地彈起來,衝到她面前的蒂法.洛克哈特。 「艾莉絲!妳還好嗎?有沒有哪裡不舒服?」 「我很好,沒事,別擔心。」 「誰叫妳後來忽然就整個人一栽,趴到吧檯上……」 毋寧說這麼問她的當事人看起來比較不好,話說到一半就無以為繼,沉默了。那是幾乎整晚沒睡的人特有的臉色,幸也不幸的是,艾莉絲很清楚。想到她昨晚是以一種多麼邋遢狼狽的樣子──其實這當下也依然是,就這麼穿著一件單薄的細肩帶內搭背心和窄管牛仔褲──霸佔了這個家裡唯一的一張單人床與那淺淺的鳶尾香氣,卻讓面前的這孩子裹著毛毯縮在沙發上過了一夜,她差不多也到底限了。 「我很好,真的。……若是能讓我借浴室沖個澡會更好。我很抱歉。」 那雙鳶紅眼睛除了睏,看上去還活像隻手足無措的小動物,或不小心搞砸了什麼的孩子。彷彿她醒了,卻換另一個人陷入另一次泥醉。艾莉絲覺得這樣下去不是辦法。最少,她得先取回基本的乾淨與秩序。 「當然,別在

最後的殘響

蒂法發現,近日她對夜晚的想法略略有些複雜。 和艾莉絲在一塊兒的時候,總能有很多發現。理想又順手的家電用品;精緻的飾品雜貨;合適的衣服;好吃的餐廳;別具風格的咖啡館;特別的建築;喜歡的專輯;最近值得一看的書或電影;不錯的酒;無意間轉過街角,或更往郊區去,往往輕易地被那雙祖母綠眼睛辨識出來的植物們;知道或不知道的花語;知道或不知道的她;知道或不知道的自己。 好比她在她身旁的時候總感覺明亮,然而艾莉絲意外地不怎麼喜歡白晝的青空。那麼就是夜晚了嗎?或許是,又或許純粹是她自己的偏愛。她總在夜裡來找她。 偶爾艾莉絲也會在剛入夜時前來,這時通常會順道帶一束百合給她,喝點小酒,在夜真正深以前離開。更多時候,纖細的身影推門入店時已近打烊,或根本過了打烊的時刻,營業告示牌已經翻了面,但燈還亮著。 「因為,舉世只有這裡的調酒師會在這個時間,這樣和我約會啊?」 「這算約會?」 「當然算。只有這種時候我才能獨占妳。」 蒂法就是在那一剎那發現了自己喜歡夜晚的原因。這麼說的艾莉絲.蓋恩斯巴勒,像雨,大概也像風,那麼奔放自由而且美的一個人。想必有這種念頭的不只她。她簡直懶得去數這個漂亮的混血兒當著她的面在她店裡被搭訕過幾次,縱然沒出過事,縱然艾莉絲遠比她還擅長應付這類麻煩(甚至也順便幫她應付這類麻煩),不過,有幾次她就暗地光火幾次。 只有這種時候,蒂法.洛克哈特也才能獨占艾莉絲.蓋恩斯巴勒。那夜她目送著纖細的身影上了計程車,風也似地遠去後,終於發現這件事。她不屬於任何人。暗夜裡車一路駛離的聲音顯得格外響,格外久,她回到店內,黑膠唱機還悠悠響著,鋼琴每個琴鍵落下時的顫音那樣鮮明,夜已經深得太過安靜了。 早晨她自日光裡醒來,那短暫的朦朧間,始終有一段不知道自己是否真的期待夜晚的矛盾和困惑。她不知道的,艾莉絲就會知道嗎?夜晚依舊日日降臨。 結過帳,目送最後一個客人推門離開時,距離午夜只剩幾分鐘了。蒂法走出吧檯,淡淡的百合香氣溜進鼻腔,她發現自己想不起原先插在收銀機旁那只玻璃花瓶裡的百合是在什麼時候凋謝,被她淨空的;更別談上次這只花瓶是在什麼時候被百合花束給占據的。艾莉絲先前有一段時間沒出現了。她走向店門,將營業告示牌翻面,收走空杯。應客人要求打開的轉播球賽早在距午夜還有三十分鐘左右時便已結束,她關上電視,店裡俄然安靜下來。 「有什麼特別想聽的嗎?」 「嗯?都行。」 把空杯暫時擱在水槽,蒂法走向店內一隅的

Calling

或許是時候考慮改改這個「再一下就好」的習慣了。 無意間從製圖桌前抬起頭看個時間,赫然發現牆上時鐘的指針已直逼凌晨十二點的那一刻,艾莉絲終於擱下手裡的直尺和製圖筆,往後靠上椅背,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外頭的雨似乎停了,事務所裡非常安靜,只聽見自己伸懶腰時椅背隨之傾軋的微響。 天候不穩的早秋時節,陰雨的天空在傍晚時分便黑壓壓一片,幾乎與夜色無異,多少讓她失去了時間感。但大抵還是因為她其實偏好在夜晚工作的緣故。無論她願不願意──縱使她確實也一向喜歡夜晚──大學時代以後她就開始漸漸往夜靠攏,如今早是不折不扣的夜行生物了。 她將手伸向一旁的馬克杯,拿鐵老早不知道在什麼時候喝光了,杯底朝天。長時間思考後的枯竭感一湧而上,她到茶水間喝了些水,卻不足以緩解乾渴的感覺。將洗淨的馬克杯掛回架上時,她想:她需要一點糖分,或酒精。某種維持運轉之必須。 熄了事務所的燈,鎖好門,下樓走到街上時,又飄起了細雨。離末班車還有一點時間,趕一趕是趕得上的,能不能及時抵達第七天堂卻有些可疑。在下著雨的夜路上匆匆趕路的行為要是被知道了總覺得也會捱罵,最後,艾莉絲選擇從手上的波士頓包裡掏出車鑰匙。 她那輛典雅的骨董金龜車駛過街區時,時刻已接近午夜,街區依舊燈火通明,照得潔白的車身在深沉的夜色裡照樣醒目地亮。等紅綠燈時,路上行人猶三三兩兩。或許在這個都市生活的人們要不成為夜行生物還比較難吧。 艾莉絲抵達第七天堂門前時,恰好與那雙鳶紅眼睛對上眼。營業告示牌正要從「OPEN」翻到「CLOSED」的那一瞬間。那隻要翻牌的手停頓了會兒,告示牌還是翻到了「CLOSED」那一面。店門沒關,敞得更開了,燈光從店門和窗內透出來,她的深紅軍裝短夾克和祖母綠般的眼睛在那燈下顯得水潤而明亮。 「要喝一杯嗎?」 她走進店內,依慣例撿走吧檯角落的位置,聽見蒂法關上門,這麼問她。自從造訪第七天堂成了一種習慣,蒂法開口總是這麼說。艾莉絲知道,自己其實是為了聽這句話而來的。至於蒂法,她或許知道,或許不知道。 「當然。」 「想喝什麼?」 「任何妳想讓我喝的?」 她看起來只覺得那孩子不假思索。修長的身形轉過去,眨眼就掏出兩只裝了冰塊的古典杯,將一罐威士忌拎到吧檯上來,各自斟了一點,然後將其中一個古典杯推到她面前,另一個則留給了自己。 「妳想醉死我嗎,蒂法.洛克哈特小妹妹?」 「這個沒喝醉過的大姊姊在開什麼玩笑啊。」 兩只古典杯輕輕相碰,杯壁和冰塊撞

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

蒂法.洛克哈特並不討厭雨天。 縱使第七天堂開幕的夜晚是個大雨滂沱的日子也一樣。她不怎麼在意受到天氣影響的來客數量,當她洗淨用過的杯碗,扭上水龍頭,倚在吧檯邊擦起酒杯,流水的聲音只是越來越響,來自窗外。雨還要繼續下,店裡一隅正在播報的深夜新聞是這麼說的,窗外黑鴉鴉一片,雨水整片糊在玻璃上,夜中營業的小酒館的燈火在雨中顯得益發明亮。 曾經她也覺得雨天是失色的時刻,曾經她也懷疑自己的世界會不會從此都將是雨天一般的色調。直到她認識了就彷彿是雨的那個人,總是潤澤。那是她第一次曉得雨天也有顏色,傘簷下那雙祖母綠般的眼睛也像雨,蕩漾起來像撐傘踏著輕盈步履走過水窪時激起的漣漪,那件標誌性的深紅軍裝短夾克從來不輸給灰撲撲的色調,假如吸了點濕氣則會帶點水光,然而傘下那個像雨的人卻又永遠溫暖,明亮不遜當前的燈光。 她把酒杯抹乾,擱回架上。一切乾淨而有秩序。她想起她們第一次談及第七天堂的對話。 ──所以呢?有什麼想法或方向嗎? ──……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 蒂法至今其實還是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她笑得那麼開心。工作一段時間以後,她在蒂法眼裡越來越像個姊姊,惟獨被她逗笑的時候那張漂亮的臉龐依然會有些幼稚的影子,那次咯咯笑了好一陣子不知道在開心什麼才勉強回答她「好好好」的樣子也是。她大自己兩歲;不過,其實也就大自己兩歲。 她確實給了自己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並不食言。蒂法喜歡這家店,一如喜歡她陪自己挑選物件,從她手中接下設計圖,確認、修改,一起窩進她照顧得白晃晃的骨董金龜車裡,輪流開車去找建材看傢俱,慢慢看著第七天堂從空蕩蕩的店面走向成形的時光。她從不食言。這一點,蒂法倒還是知道的。 她空閒下來的手正打算伸向手機以前,雨聲忽然一陣暴漲,不出多久又退向了門外。 「……歡迎光──艾莉絲!」 進來的不是雨,是那個彷彿就是雨的人。八成是工作剛結束,身上並不是那件醒目的深紅軍裝短夾克,是深灰色的七分袖西裝外套,搭上簡素的針織衫和窄管牛仔褲與馬靴。儘管或多或少漾著水氣,纖瘦身影一路走到吧檯邊的步履依舊乾爽輕盈得能讓蒂法輕易想像她撐傘漫步在雨中的樣子。 「抱歉,設計案趕著趕著,一不留意就這個時間了。」 「我知道妳最近很忙,明明都說了有空再找時間來不就好了嗎?」 明明是個彷彿就是雨一樣的人,脫了那件吸了些水氣的西裝外套後,又好像和雨無涉了。蒂法對此總是佩服。正想著是否該趁店裡幾乎沒人溜上樓拿條乾毛巾給她,但隨手將外套

Yuki Kajiura LIVE 番外編 ~ STUDIO配信LIVE vol.#1 reprise! 隨手記十二年

本來我以為老粉下班回家聽完配信的復刻LIVE vol.#1大概就是心滿意足放下耳機洗洗睡罷了也沒什麼好說,為什麼我現在在這裡寫千字文呢。可能是偶然,但又或者是某種必然吧。 畢竟是LIVE# vol.#1了,setlist大抵也都很熟了,就不再一首一首談。只是接下來大概是一個迷妹對以梶浦我神為中心,涉及FictionJunction、Kalafina甚至See-Saw的十二年回顧大鍋炒,對各團扯在一起有些過敏的朋友建議可以上一頁。 其實一到下班時間就從座位上嗖地起立,立刻衝回家速速吃完晚餐戴上耳機坐到電腦前的時候,就有一種預感。迷妹對她的預感一直以來總是很準的。那個預感就是,等一下我一定會在the world開始就大爆哭。 然後我就在the world大爆哭了。 也當一個梶浦盲粉這麼多年了,the world聽起來永遠都是那麼美(初戀嘛),無論哪一個版本都很美。然而我想,十二年過去,最初始料未及的,可能是這十二年間無論是人在現場或透過CD聽了好幾個版本聽了無數次,卻也不會想到十二年後坐在電腦前,the world還是那麼美,我一邊大爆哭,一邊忍不住想:啊,真的,好想念WAKANA。 並不是對現在的成員有意見,JOELLE也超棒的,我覺得她是我心目中最接近另一位神EMILY BINDIGER阿姨的歌姬了,她的表現也非常棒。肯定是因為復刻這個名義的關係,無限的回憶湧上心頭,至今我還是那麼常播歌單接近的LIVE vol.#2。 十二年了,也不能說自己是個多追從的盲粉,只是偶有餘力去日本看一次表演;而每一次她們到台灣來我都幸運得未曾錯過,就這樣也從新鮮的大學生成了有點資歷的社會人。從LIVE Vol.#1開始舉辦時我已是信眾,彼時空境正依序公開,記得是第四章以後還未上映的時間點,Kalafina還去Shibuya O-WEST擔任開場。自己第一次去參加梶浦系的LIVE是YK LIVE Vol.#4,2009年,說巧不巧當時碰上的好像是A流,怎曉得十年以後……(咳)然後是Kalafina最早來台灣,大家擠仄在Y-17那小小的場地,甚至沒有樂團,當然恐怕也沒人會想到十年過去,她們登上了武道館,然後在最輝煌的時刻用未竟的方式解散。 聽著最古老的setlist,太多回憶湧上心頭。至今還記得無數的細節,那些淚光閃閃的時刻,或殺到日本去,LIVE散場後和朋友去吃的每一頓飯。 vol.#4

日常茶飯事、6

6、味噌鯖魚 「──嗚哇啊!」 緊接在無預警的盛大撞上某種異物的輕響後,日光燈點亮了仄暗的客廳。滾輪悠悠轉動的聲響被她手裡摩娑的塑膠袋們以及口中發出的奇聲輕易掩蓋過去,然而靈夢總覺得,真的不能怪她一進門就發出奇聲。 雖說多少是因為外頭還沒停的午後雷陣雨讓放學路上順道去買東西的她一陣狼狽,屋內也比平常暗,轉移了一點注意力,問題是當妳一打開家門踏進玄關,走沒幾步就迎面撞上晨間出門前絕對不存在這裡的行李箱(腰好痛絕對會瘀青的),客廳燈亮了以後還發現有個金髮女人大喇喇地橫陳在客廳沙發上呼呼大睡(睡得一臉香甜真是可恨),她相信這種事情無論經歷幾次都還是會忍不住發出奇聲的。 「喂,紫!我都說過幾次了,不要一回來就扔著行李箱不管,還有,要睡回房間睡啦!醒醒好嗎!」 嗯,就算這金髮女人是這公寓的屋主兼自己的監護人也一樣。 換下制服,以完全沒有要顧慮音量的意思把買回來的東西整理了一輪,睡在客廳沙發上的人依舊沒有任何要醒的樣子──話說真虧這人睡相這麼差但睡在沙發上都不會滾下去耶?一隻腳都懸在椅面外了──靈夢忍不住發出盛大的嘆息,彎下腰去,伸手搖晃紫的肩膀。 大力晃了幾下,那雙懶洋洋的紫瞳這才朦朦朧朧睜開,花一點時間捕捉到靈夢的身影。 「……啊。」 「啊個頭啦,要回來都不用先說一聲的嗎。」 「我以為妳已經很習慣了。」 回答靈夢的是這句話與一個呵欠。吐槽歸吐槽,事到如今,靈夢已經連翻白眼的衝動都失去了。她也不是白跟紫相處這些年月的,這人要回來如果會事先報備,她哪需要碰上開個家門還會忍不住發出奇聲的情境? 「所以呢,要繼續睡?還是要吃晚飯?要繼續睡就回房間去,要吃晚飯就先去把行李整理好,把行李箱丟在路中央是謀殺啊,謀殺!」 「是是是~請給我晚餐。真是的,我怎麼不記得靈夢是個這麼不體恤的孩子呢,人家可是剛從日夜顛倒的國度回來耶……」 「那.要.回.來.之.前.就.先.說.一.聲.啊!」 要不是今天放學後正好去買了點東西,一個不好紫說不定沒飯吃咧──嘴上這麼碎念著,靈夢進了廚房。紫伸了個懶腰,不忘應一句「了不起就是去外頭吃一頓嘛」,結果換來靈夢皺著鼻,一臉嫌麻煩的表情。 重新把睡亂的金髮挽在腦後,紫拉著行李箱,進了自己睽違已久的房間。老練地把行李箱速速清空,拎著堆滿的洗衣籃經過廚房時,不意傳來靈夢的呼喚。 「欸,紫,可以去幫我買個味醂嗎?沒注意到用得差不多了,回來路上忘了買。」 「可以啊。話說今

日常茶飯事、5

5、火腿三明治 豐姬走進喫茶店時,周圍的街坊正是半夢半醒的時分。 驅車開過車站外的大街,路旁的行人匆匆交錯,猶是都市早晨的隨處可見,忙於通勤通學的風景;但在她找到車位,信步從大街抄進巷弄以後,人煙一下子稀少下來,像忽然拐進了另一個世界。只是拐過幾個彎,都市風情已逐步遠去,下町風情驀然浮現在眼前,卻又不那麼純粹。除了少數二十四小時或通宵營業到早晨的商家,有幾分凌亂氣味的街景中挾道而去的幾乎都是閉鎖的鐵捲門。偶爾只有小貨卡姍姍經過。 陽光清朗的早晨,市街不知道是正要清醒,或正緩緩墜入微睡。 穿過這樣的市街巷弄,推門走進的喫茶店裡倒是很清醒的。老派的吊燈,斑剝的刺繡布沙發,質樸的矮桌,茶黃色玻璃水杯,杯壁上一層凝結的薄薄水霧,手寫帳單。夾雜在隱微的西洋老歌旋律間,翻動報紙,或其他顧客低聲交談的聲響。不時會有菸,沒有菸的時候,空氣裡也依舊有菸草的味道。 咖啡很快先送上來了。她想了想,還是將附上的牛奶倒進了瓷杯裡,又從旁邊的糖罐裡加了一點點砂糖。拿起茶匙的瞬間,她想:剛值完夜班,這點程度不過分吧。 她啜了口咖啡。在討論美不美味以前,首先就會讓人覺得懷念的味道。先前一起來的時候,妹妹也是這麼評論的。記得當時妹妹正難得地把附上的糖球一股腦地往冰紅茶裡倒,用吸管攪勻,喝了一口後點點頭說: 「嗯,就是這種味道。」 哪種味道呢?也說不上來。總之就是令人非常懷念的味道。至於真的要討論美不美味的話,倒也算是美味。其實並不是多麼講究的紅茶與咖啡,然而不知道為什麼,就是一種在家裡無論如何複製不出來的美味。抑或是講究的是其他方面?好比穿著以時下的審美觀而言也許顯得有點老派,上了年紀,動作卻依然洗鍊的侍者們?好比那些裝著和咖啡一起端上的牛奶與砂糖,略略顯得浮誇卻又閃耀的銀器? 火腿三明治接著送上來了。又是另一種極其懷念,四處可見,但在家裡無論如何複製不出來的美味。乍看下只是去邊吐司、火腿和萵苣與少許美乃滋的組合,也許正是單純,所以困難。清爽的鹽味對值完夜班的味覺而言恰到好處。儘管一旁貼心地附上了鹽罐,不過印象所及,僅在當時第一次造訪的時候和這鹽罐打過交道。畢竟隨餐附上的鹽罐並不罕見,鹽罐裡還摻著咖啡豆可就罕見了吧。起碼她只在這裡看過。出於好奇自然要嘗試一番,最終得到的結論是,嗯,就是鹽。倒是鹽罐裡頭摻著咖啡豆的照片,至今還躺在家裡電腦的硬碟深處。 她咀嚼著那股淡漠的鹹味。不過份乾澀,也不過份濕潤的

日常茶飯事、4

4、手沖咖啡 「我回來了。」 值完週五的夜班,在週六清早踏進家門,正要將鑰匙歸位時,不意和一雙惺忪的留紺色眼睛對上了。想來是剛睡醒沒多久,趿著拖鞋下樓的朵蕾米給她的回覆是一個掩著嘴的小小的呵欠,搖曳的夜藍色長髮像離開猶不久的夜晚留下的最後一抹影子。只那麼一個小小的呵欠,睏意似乎就確實傳染了過來,目送嬌小的身影悠悠晃進廚房,她擱下公事包,上樓前依稀聽見朵蕾米問她「早餐想吃什麼?」,她踏上樓梯,用試圖扼殺呵欠因而顯得模糊的聲音短短咕噥了一句:「隨便。」 沒有別的意思,也不是要找碴或讓朵蕾米傷腦筋,真的就是隨便。從前還一個人的時候,往往是意思意思嚼個一兩片白吐司就打發過去了,對她而言,重要的永遠是那杯手沖。朵蕾米一開始還會覺得不高興,如今不知道是不是連不高興都感到無謂了,她換好衣服下了樓,走進廚房的同時,朵蕾米正好將兩片厚切丹麥吐司送進烤箱裡。中間稍微用湯匙壓凹,旁邊抹上一點美乃滋,敲一顆生蛋進去,進烤箱稍微烤一烤就可以。是先前偶然在咖啡館嘗過的味道,顯然在那之後朵蕾米有點上癮,近來不時便能在餐桌上看到。 她洗過手,熟練地將所需工具準備好,默默在流理檯前磨起咖啡豆。不知道是不是無意識地埋頭於儀式的樣子有些恍惚了,朵蕾米切了兩小片卡門貝爾起司,一小片給自己,一小片遞到了兩手不得閒的她嘴邊。先咬走一小口,溫和、微鹹的奶香慢吞吞地在嘴裡擴散,接著她乾脆地叼走朵蕾米指頭間那最後一小塊,一面等著舌尖的溫度緩緩將它化開,一面看著朵蕾米轉身又開了冰箱,幾乎徹夜未眠的身體似乎終於逐漸醒轉,放鬆下來,慢慢地開始感到稀微的飢餓。 然後她們的早餐儀式幾乎同時來到高潮。熱水開了,她手裡的手沖壺拉出漂亮的水柱,安穩地朝濾杯裡注水後沒多久,烤箱「叮」地一聲響了,剛出爐的丹麥吐司升起一股溫暖的香氣,但很快被另一股濃郁的氣味給遮蓋過去。 正在裝盤的朵蕾米忍不住抽抽鼻,困惑地歪了歪頭。 「……酒味?」 是的,的確是酒味。壓倒性的蘭姆酒的香氣,而且隨著滾燙的水柱注入,還在爆炸性增長中。本來困頓的白鷺不知道該說自己是醒了,還是醉了,總之這香味真是了不得。連早就喝慣了各式手沖的她也不得不覺得佩服。小小一杯手沖,滿屋子熱騰騰的酒香,酸而濃烈。不誇張。 「是蘭姆酒。先前買的新豆子,據說是在蘭姆酒桶裡發酵的。」 「超香。不是我要說,這味道簡直都要讓人醉了。」 朵蕾米將丹麥吐司推到她面前的時候笑嘻嘻的,看來非常喜歡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