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目前顯示的是 7月 5, 2015的文章

虹色、4

〈4〉 進入七月,梅雨季結束,天氣一口氣熱起來。 話雖如此,還不到晨跑時間就被熱醒也是前所未有的事。夏樹盯著鐘,時間還不到早上六點半。身邊傳來細細的寢息,靜留還沒醒,然而蹙著眉頭,睡得不太安穩。她伸出指頭,輕輕撥開靜留微亂的瀏海,指尖沾上一層薄薄的汗,夏樹終於發現房間裡靜得過頭了。 她輕手輕腳摸下床,走出寢室,發現客廳也籠罩在差不多的燠熱裡。在客廳的桌案上找到中央空調的遙控器,她隨手挑了送風鈕一按,毫無反應,就只是支遙控器。仔細聽就會發現,平時低得幾乎可以忽略的運轉聲停了。夏樹下意識地嘆氣。 ──壞得也太不是時候了。 放下遙控器,夏樹走向儲藏室。記得已經好一陣子沒用的電扇收在這裡。大概是翻箱倒櫃的聲音不小心弄得有點大了,左右手各抓起一架電扇回到客廳時,一身薄紫浴衣的靜留已經站在寢室門邊,伸手揉著迷濛的睡眼。「吵醒妳了?」 「不是。」靜留隨手撩開頰畔一縷亞麻色長髮,「總覺得……好像有點熱。睡不下去。」 暫時在飯廳與客廳各安一架電扇,夏樹嘆口氣,「中央空調大概壞了。今天內我看看能不能想辦法找人修好,出門前就用電扇多少捱一捱忍耐一下吧。時間還早,我先出門晨跑。」 簡單盥洗後換上運動服,她出門前隱約聽見靜留的聲音和浴室裡淅瀝的水聲一齊傳來,問她早餐想吃什麼。她在玄關繫鞋帶,隨口應一句簡單就好,天氣熱,別在瓦斯爐前站太久。水聲停了,她推開家門,日光已經很焰了。 到家後,空氣裡通常會有咖啡,或味噌湯的香氣。靜留會在桌邊翻報,等她回來沖完澡後一起吃早飯。 一天醒來的過程,在那雙優雅而從容的手裡,一切都井然有序。夏樹坐到桌旁,盛夏的光被窗簾稀釋過,和咖啡壺口裊裊沁著的薄煙差不多恰到好處。她喜歡趁靜留催她開飯以前短暫的片刻,隔著細緻的氤氳,好好地把靜留看過一遍。 今天多少有些煞風景。風扇吹著靜留手中的早報,薄薄的紙頁不識趣地發出啪啦啪啦的聲響。天氣確實很熱,靜留的襯衫袖子挽了起來。 素色的牛津襯衫。袖口折得平整妥貼,沒有散漫感,卻有閒適的氛圍。線條好看的肘恰恰貼著袖口彎出來,裡側的肘窩若隱若現。從整齊的袖口往上,襯衫俐落乾淨的線條裁出她纖細的上臂,沿著肩線溜過去,描出一副典雅可並不瘦弱的肩。前襟仔細熨得服服貼貼,然而胸口和那頭亞麻色長髮蜿蜒勾勒的線條恰好中和了相對分明的折線。襯衫的領以不突兀的方式清爽地立著,和學生時代不同,領口大多時候是不扣的。微敞的領際偶爾可以瞥見白皙的頸。 隨著

虹色、3

〈3〉 從黎明飛向另一個日出。回到日本時,這個國家的梅雨季還沒結束。 從天際俯瞰,大半是玻璃帷幕的機場漾著雄偉晶亮的光,遠遠地在幾枚玻璃上折射出七彩的顏色。她偶爾會覺得那與記憶中某個永不褪色的畫面相似如是。落地的時候再仰望天空,光線還微微亮,天色卻是灰濛的了。 靜留一下飛機就脫了身上那件剪裁俐落的薄外套。空氣黏在皮膚上,卻沒有增加她步履的重量。習慣性地拿出手機開機,螢幕上熟悉的電信商躍入眼簾時,總算有種到家的實感。單手將螢幕解鎖,在班機落地前半小時預先傳來的訊息躺在收件匣裡,說,她已經在老地方等著了。 她沿著走慣的長廊,往入境大廳前進。走道右手邊是整面採光良好的玻璃,只是天氣曖昧,地上的影也連帶模糊了。晴朗的時候會是更好的景致,然而這並不減損靜留愉快的心情。機場的早上很早,她落地時這個國家的日頭才剛剛升起,一路上除了同一班機的乘客之外沒有什麼人,也有少數旅客一下機便踩著蹬蹬的腳步聲風風火火地快速走遠了,整體來說世界卻像還沒有醒來。 靜留覺得她其實在享受這樣的時刻。 到大廳為止需要走上一小段路。每一次出差歸國,她都會在這段往入境大廳的路上進行一遍無關緊要的拉鋸。她知道有人等著她,偶爾她會極其難得地催促自己的步伐走快些;絕大多數的時候,她手裡拎著一只皮箱,逛街似地慢慢走過這段不長不短的路。 僅僅是細細地吟詠著被一個人全心全意等待的心情。 夏樹曉得的話大概會生氣吧。不,從前的夏樹肯定會生氣,老大不爽地抱怨幾句;現在的夏樹八成還是會在第一時間挑起那線條銳利的眉,不過會在片刻後輕輕嘆口氣,露出莫可奈何的苦笑。 當然,她偶爾會認為自己過分,不出多久往往又會被「反正多久以前眾人便已經公認藤乃靜留是個過分的女人」這個念頭說服,分毫不想反省。 遠遠地又傳來班機起飛的聲音。靜留抬頭,看機尾雲矇矓地劃過不甚清楚的天際。從忐忑到聽慣,身邊總是有個人陪著。無論她出發時世界將睡,將醒,沉默的身影總是在這裡溫柔守望。守望著,等她回來。對她們而言,變成一種無聲而篤定的,誰也不需提醒誰的默契。 最初沒有誰是習慣的。隨著她交給夏樹的名片一張換過一張,職銜一個高過一個,她知道她們總有一天必須不厭其煩重複分隔兩地。第一次起飛,出境前那雙碧眼還是有些落寞,卻又很快地亮起來,靜留知道那是夏樹下定決心的眼神。她可恨地覺得心頭刺刺的,不知道該將那感覺定義為高興或難過。 「我好像,有點理解靜留的心情了。」 回來的時

虹色、2

〈2〉 夏樹握著啤酒空罐,電腦螢幕上,瀏覽器分頁停在紐約時報的報導中途。 吃個飯稍事休息並沒有讓她順利繞出邏輯的迴圈,她斷然決定今天的工作到此為止。想起方才和靜留的電話內容,夏樹隨意找了幾篇報導和社論來瀏覽,原意本只是打發時間,看到最後卻漸漸若有所思起來。事到如今,靜留終於可以這樣平靜而坦然地和她提起這個話題,而她能雲淡風輕地回應,她其實是很高興的。 因為,將近十年的時間裡,她們都從女孩成長為女人。而她終於不再覺得,身畔的那個人需要更多寬恕。 夏樹微微一笑,放下手中把玩的空罐,翠色的眼睛裡染上一些無奈的顏色。事實上,她不是不喜歡聽見或討論這類話題,她與靜留自然都懷著一些不知道是否該稱之為當事者意識的思緒,對於這類社會議題理所當然具備一定程度的關心。但是每當話題牽扯到同性婚姻,她確實有著不大好的回憶。這點她不曾向靜留提起。 過去好幾年了,然而有些片段鮮明到了讓人痛恨的地步。絕大多數的時候她不願主動去想,可每當有性少數族群的議題或爭論出現,她的心底難免還是會無聲無息結上一層霜。總是要那雙絳沉的眼睛,或那雙纖細的手安撫,才能慢慢融化。 事情發生在她大四那年。 那一陣子她被畢業論文和求職活動雙面夾殺,但是身旁還有一位同時被碩士論文與PM工作纏身,名為藤乃靜留的猛者在。靜留討厭麻煩事,某種意味上堪稱懶散,但那並不意味她不認真,或沒有能力。靜留在大三時就透過和業界關係良好的教授拿到了內定,沒怎麼被求職折騰就順順利利寫完論文畢了業;從小到大從不被唸書所苦的資優生正對學生身份感到意猶未盡的時候,自中學時代就纏戰未休的宿命對手又下了戰帖──延長賽就這樣突入研究所。 那三年間大概是她一生看過靜留最認真的時候了,一邊工作,一邊念EMBA。不過當事人並不以為苦的樣子,她也就沒有多過問。 不,應該說她是自顧不暇。那陣子實在太忙,眾人從高中時代起持之以恆的聚會她和靜留三番兩次輪流缺席,直到碧終於忍受不了威脅她們「下次再不出現就直接把地點訂在妳們家」為止,生活一直很昏天暗地,然而充實。她印象猶深的是,有一次她和靜留忍不住相依著睡死在卡拉OK的沙發一隅,醒來以後,奈緒涼涼拋來一句:「我還真不知道一個學生時代老愛翹課的問題兒跟精通如何使喚他人的懶散專家,湊在一起居然會變成兩個工作狂欸,被雷劈中了嗎妳們?」 最好是。她只記得當時自己沒好氣地這樣應了一句,但是沒有說多什麼。她想她是喜歡和靜留一起努力的感

serenato(殘稿)

serenato     喀嚓。 將鑰匙插進鎖孔,扭轉門把。夕照下被轉開的喇叭鎖,開鎖的聲音清晰得讓夏樹心驚。用一把不屬於自己的鑰匙打開一扇不屬於自己的房間的門,門後沒有自己想見的人。夏樹隨手抽下鑰匙掩上門,輕盈的鑰匙掂在掌心裡,意外地擁有很沉重的份量。 ——然後,那重量透過掌心,壓在心上。 靜留離開風華後的第二天,世界依然繼續運轉。奇異的虛脫感緊緊攫住她。其實她不免覺得無聊,既不是再也見不上面、也不是就此切斷了聯絡,更不是要闊別兩地數月數年,靜留啟程前令人定下心神的微笑明明還在眼前,這樣坐立難安的自己顯得多麼幼稚而可笑。 一年的尾聲,靜得什麼也聽不見。日照緩緩地偏移,隨手扔了書包,夏樹癱到沙發上,什麼都不做,只是閉上眼睛。地板上,影走得很慢。 什麼都不做。疲倦的身軀自動將她的意識帶進一片恍惚裡,踩進眠夢的界限以前,她被扣擊門板的聲響拉回現實,她睜眼,偌大的房裡已經暗得差不多,剩下窗外微微泛著紫暈的天空還未完全闇去。 夏樹開了門。門外舞衣環著胸口對著睡眼惺忪的她嘆氣:「會長果然設想周到,她一不在妳的生活作息就會開始亂七八糟……走啦,下樓一起吃飯了。」 也睡得有點恍惚了吧,怎麼覺得或許下一刻就會有人輕輕喚醒她叫她一起去吃飯呢?她回過神,身後的房內空無一人。夏樹不動聲色轉身勾起几案上的鑰匙,將門上鎖。她和舞衣並著肩沉默走著,響在樓梯間裡的腳步聲那樣零落。 窗外,泛著紫光的夜空在深藍海上遠遠地,輕柔地亮著。 夏樹的腳步慢了下來,翠色的眼睛近乎出神地注視那片天空。走在前頭的舞衣疑惑地回過頭,乍然撞見夏樹接近恍惚的神情,她有些擔憂地停下步伐:「夏樹,妳沒事嗎?不會真的是太累了吧?」 「靜留……」那片天空和海也好遠好遠。最末,她終於還是只有喃喃地吐出這個名字。「離開前還有沒有多說什麼?」 「什麼請轉交房間鑰匙給她啦、夏樹就拜託啦、要好好看著她的生活作息啦……之類的,會長會對我說什麼難道妳還會不清楚嗎?」舞衣看去有些無奈地揪著自己額前那搓老是不安分的翹髮,最後放棄一般鬆手讓它頑固地歸回原位。好像成為慣性動作了——特別是無力感開始蔓延的時候。 「啊,還有最後一句啦。——會長說,希望她回來的時候,看見那個怕寂寞的孩子是笑著等待她的。」 然後舞衣不再說話了,只是徑直往樓下走。走廊盡處的房間裡還有人等著她們。孤身站在樓梯間裡,夏樹閉上眼睛。 窗外微微泛紫的沉寂夜空無星無月,是靜留那振袖的

虹色、1

虹色   〈1〉   靜留因好不容易調整過來的生理時鐘醒來時,晴朗的陽光正好從窗簾的縫隙間篩進來。 細細的光點灑在臉上,不到刺眼的地步,但她還是微微瞇起了惺忪的紅眸。枕被間的觸感並不熟悉,被十三個小時的時差以及會議折騰了三天的身體正在呼喊著更多的睡眠──或許還有低血壓的緣故──然而經驗法則告訴她把時差問題全然交給睡眠並不明智,到頭來辛苦的還是自己。 她不很清楚自己花了多少時間逼退睡回籠覺的衝動,思緒清醒至最低限度後,她緩緩抬起手,拂開頰畔睡亂的亞麻色髮絲,終於掀開棉被從床上坐起,拖著意興闌珊的腳步進了浴室。 盥洗過後,她換上輕便的襯衫和牛仔褲,簡單挽起一頭長髮,時間是早上九點出頭。順手拿起話筒利用客房服務點了份簡單的早餐與報紙,靜留拉開房間內的落地窗簾,強烈的日光射進屋內,晴朗的天空一片蔚藍,簡直乾淨得過了頭;天氣很好的盛夏,空氣微妙地躁動著。 自高樓俯瞰,窗外的曼哈頓上城街景其實沒有什麼不同,也許是陽光太強導致的錯覺吧──這麼想著的同時房間的門鈴響了,她開了門,從侍者手上接過早餐與報紙,擱到窗邊簡單的小几上。她順手拿起昨夜睡前放置在几上充電的智慧型手機,確認兩地時差,檢查了信箱與訊息,決定先悠閒地吃過早餐、看個早報再給那個孩子撥電話。她們都沒有一邊吃飯一邊講電話的嗜好,惟獨這點靜留是很肯定的。 原先想點咖啡提神,卻因為想起有誰嚴正警告她不准再空腹喝黑咖啡時那惡犬般的神情而作罷。她莞爾一笑,喝了口柳橙汁,隨手攤開報紙頭版。英文字母密密麻麻,儘管不是看不慣,她信手拈起手機旁的細框眼鏡戴上。2015年6月26日(五),醒目的頭版標題是── 「Supreme Court Ruling Makes Same-Sex Marriage a Right Nationwide.」 啊啦。鏡片後方,自睏意中恢復神采的絳紅眼睛眨了眨,靜留扶扶鼻樑上的眼鏡,以略略認真的神情讀了下去。 窗外迢遙的街區景色遠遠的,輕盈騰躍的空氣裡,彩虹旗在街角悠悠飄揚。   接到靜留電話的時候,夏樹剛吃完晚飯。 她正在回電腦前乖乖DEBUG或打開PS4逃避現實兩者間猶豫,煩惱未果,熟悉的鈴聲響起,她抄起手機,立刻把無關緊要的糾葛拋到腦後,按下接聽。 『晚安,夏樹。』 「早安,靜留。」 幾乎是下意識地,她們對彼此這麼說。聲音裡沒有寂寥,沒有失望。十三小時的時差是一種經過大略的計算與確認就可以輕鬆跨越的距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