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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落以後,花謝以前



她醒時只有暗闇和雨聲。

暗闇不成什麼問題。對她們這支高貴的血族而言,暗闇是理所當然潤澤她們,同時受她們支配的東西;唯獨初醒的深紅眼睛即使朦朧也能明白,當前正沉沉地將她兜頭覆沒的暗闇並不隸屬於她轄下,她感受不到氣息──各方面的──真正的夜晚尚未降臨。

她慵懶地翻了個身,閉上眼睛,在暗闇裡疊上另一層更確實的暗闇,但遲遲未能如願再次墜入睡眠。總是這樣。挾在不絕的雨音裡,轟雷斷斷續續響起,厚重的遮光窗簾外頭,風雨用力砸在窗上。她徒勞地輾轉反覆了幾次,到頭來,雨聲永遠只是益發令她煩躁。

縱使雨聲遠在迢遙的窗外,嚴格說起來與她無涉,或許是討厭流動的水的天性使然,她不曾對任何流動的水聲有過好感,勉強說起來能接受的大概只有迎接心愛的從者出遠門到家時耐心等她好好打理自己沖個澡,或那雙瀟灑幹練的手替她沏上一杯紅茶,又或者是悉心斟酒時的聲響了。總感覺那濕潤的感觸並不僅及於窗外,似乎透過聲音淹了進來,她又翻了一次身,發現髮絲和睡衣黏膩地沾在肌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出了一層薄薄的汗。

烈日。驟雨。幻想鄉的夏日還真是對吸血鬼夠不友善了。

同樣地,也不知道是第幾次升起這樣的念頭,蕾咪莉亞放棄抵抗,厭煩地掀開床帷。隨手撈起擱在床邊矮櫃上頭的銀鈴一搖,門外不久便傳來一聲「失禮了」──果不其然,那並不是她期待的聲音──門扉開啟的方式戰戰兢兢,妖精女僕在門畔對她一禮,蕾咪聽見自己露骨的嘆息。

「早安,大小姐。需要請女僕長過來嗎?」

其實她不很確定自己惡劣的心情究竟是出於在午後早早被滂沱的雨聲吵醒?窗外惡劣的天氣?或者睜開眼後最先映入眼簾的東西不是咲夜那抹優雅淡泊的微笑?大概三者皆有,然而她更不確定在懷著滿腹起床氣的情況下把咲夜叫到房間裡來,她會對心愛的從者做出什麼事,搞不好會一把將人撲倒直接朝頸子咬之類的。還是算了。

「不了。我自己來。把燈都點上吧。」

是什麼時候起,她只願意讓那雙細心而靈巧的手碰,否則寧願乾脆自己打點自己了呢?總之,蕾咪莉亞決定先讓自己舒服些。花了點時間洗個晨澡,整理好儀容,繫上領巾,但最終將平日總習慣戴著的洋帽留在了衣帽間內。短時間內也不是什麼能出門的天氣,她想,夏日午後的驟雨彷彿在呼應她的念頭,在她的指尖離開領針的那瞬間唰地一口氣下得更大了。

踏出房門前,蕾咪瞄了房內的座鐘一眼。正是午後時分,甚至離黃昏都還有點時間。

約莫就是個妹妹還在安穩地酣睡,門衛也差不多要在大門前(不過這麼大的午後雷陣雨,那大概是在門廊下吧)打起盹的時段。而家裡剩下的其他人則是與時間無涉的,她的女僕長和妖精女僕們大抵無時無刻地忙碌;而帕潔與小惡魔大抵無時無刻地泡在烏瓦爾圖書館的書堆裡。

她想了想,走向圖書館。其實不時就有這種時候,嬌小的夜王的世界意外地是有些侷促的。或許長年以來的老朋友也這麼想,對於她悠然走進圖書館的身影並不怎麼訝然,直到她都到書架間隨便挑了本打發時間的閒書回到桌邊,正準備將書攤開的那一刻,這才扶了扶眼鏡,說:「今天真早起呢。」

「沒辦法,午後雷陣雨吵死人了。」
「最近這幾天不都是這樣的天氣嗎?」
「所以我已經有好幾天都沒睡好了啊。」

儘管嚴格說起來應該不算多麼需要睡眠的種族,但近來的天氣打亂的與其說是蕾咪的睡眠,毋寧說是生活的節奏。縱使任性,三不五時就心血來潮如她,依然把規律的生活節奏視為一種原則──至少,蕾咪認為,擁有漫長生命的妖怪們,往往自有一套內化的秩序。她也不例外──原則被打破的時候,沒人會感到愉快。

陰沉的天色讓窗戶本就不多,兼以嚴密拉起遮光窗簾的室內顯得益發昏暗。燈燭照出的影子投射在書頁上,偶爾微微搖曳,更是令人昏昏欲睡。不,影子搖曳的原因根本是她自己,太安靜了,圖書館裡幾乎只剩暴漲的雨聲和書籍翻頁的聲響,外加近日糟糕的睡眠品質,害她都打起瞌睡來了。

「叫咲夜泡杯咖啡來?」
「不要,我討厭會苦的東西。」

放下無關緊要的閒書,蕾咪往椅背上一靠,忍不住嘀咕:

「好無聊。天氣又差,待起來真不舒服。」
「對妳而言有待起來舒服的天氣嗎?」
「有啊,陰天。」

書頁又默默翻過一頁,七曜的魔女頭也不抬,說:

「那,家裡不就有了嗎?」



到頭來就是這麼回事。

要讓蕾咪莉亞.斯卡雷特感到舒適並沒有多麼困難。沒有日光,沒有雨,平靜沉穩的曇天;倘若能再加上一點紅色的要素就更理想了。好比血;好比紅茶;好比裝飾在奶油蛋糕上的新鮮草莓;好比優雅地裝飾在洋溢著夏日風情的薄綠領巾上,她為她挑選的點綴著紅寶石的領針;好比那雙發動能力後,從夜藍暫時轉為深紅,幾乎令人錯以為是夜王的族裔的剔透眼睛。

蕾咪一面啜著溫度恰到好處的紅茶,一面欣賞咲夜以俐落洗鍊的手法將草莓奶油蛋糕工整地分切裝盤,優雅地奉到她面前。坦白說就是稀鬆平常不過的瑣事,然而由那雙手來做,無論咲夜有意無意,不知道為什麼永遠就是充滿觀賞性。認真想想,那樣的觀賞性其實似乎也不僅限於做些什麼的時候,不做什麼的時候也一樣。她其實很喜歡那雙手在面對她以外的所有人時,隨意交疊抱胸的樣子(至於為什麼是面對她以外的所有人?「這麼做對您未免太失禮了。」完美瀟灑的從者如是說。),就像她方才在通往廚房的路上找到正在聽妖精女僕們回報的咲夜時那樣。

將瓷杯擱回茶碟上,她揀起銀叉,毫不猶豫地將叉尖刺入點綴在鮮奶油上頭的草莓,一口氣咬掉一半,在抿著鮮奶油的同時長長地吁了一口氣。

「您的心情果然不太好呢。」

她略略回過頭去,心愛的從者那張清雋的臉龐上果不其然是明瞭的苦笑。啊,是啊,咲夜當然是明瞭的,不然就不會為她端上草莓奶油蛋糕佐茶了。走進廚房前那雙眼睛還是漂亮的夜藍色,推著餐車到她面前時已經是她最喜歡的深紅色,那麼輕鬆擺弄時間的成果大概就是她當下正在享受的草莓奶油蛋糕了。

「連續幾天都是這種天氣,睡都睡不好啦。也替吸血鬼想一想吧,真是。」再一口吃掉剩下的半邊草莓,蕾咪莉亞輕輕地晃著手裡的銀叉,說:

「都懷念起異變那一年的冷夏了。家裡周邊成天都是起霧的陰天,多棒。」
「請您別說夢話了。」
「本來的話這還是我在說夢話的時間沒錯喔?」

蕾咪放下銀叉,又啜了口紅茶。就這麼短暫的空檔裡,那雙剔透的眼睛已然取回原有的夜藍色調,正自她身後凝視著窗外的傾盆大雨。每一次她都感到可惜。那樣美的深紅色澤,總會令她錯覺她們無比接近。

「要是又像神社那時發生地震,可讓人吃不消喲。」
「反正在那之前咲夜會想辦法嘛。哪次異變不是這樣,後來自己不都號稱解決異變是兼職了嗎?」
「話是這麼說,不過本業始終是您的女僕就是了。」

她端著瓷杯,垂下眼睛。窗外的雨依舊下得淅瀝嘩啦的,但她不怎麼在意了。她在意的是此刻她身後,咲夜的表情。肯定是淡淡的微笑,瀟灑又英氣,對她而言比任何東西都要柔軟,可那樣的理所當然又比任何東西要深刻,堅不可摧。她沒有去看,蕾咪莉亞.斯卡雷特很早以前就決定自己不回頭了。

「既然咲夜都這麼說了,那想辦法處理一下外頭的雨嘛。這是主人的願望喔。」
「純粹是夏日午後的雷陣雨罷了,用不著我做什麼,黃昏前就會停了吧。不至於影響到您夜間的活動,請您別擔心。」
「其實如果沒事,是也不打算出門啦……」
「這樣啊。其實,中庭裡的白薔薇開得正漂亮,原本晚上想邀您一起到外頭賞花呢。」

她將喝空的瓷杯擱回茶碟上,看咲夜重新為她注滿紅茶。

「這麼大的雨,真懷疑晚上還有花看嗎?」
「您放心吧,白薔薇沒有那麼嬌弱的。」

她看著那雙纖細而流利的手注茶,漫不經心地拄著頰。她沒有告訴她的是,她已經看過了最美的白薔薇。再美也美不過六十年一開的盛放,她會永遠記得她瀟灑的騎士踏著月影,捧著滿手花束回來,毫不猶豫地從裡頭輕輕一抽,優雅地遞到她面前的那枝白薔薇。那就是最美的了。過去是,如今是,未來亦會是。

蕾咪有種預感,那甚至就會是她這生見識過的最美的一枝白薔薇了。

「明明那麼容易就謝了,哪裡不嬌弱啊。」
「也有不讓花謝的方法。稍微擺弄一下時間就可以了,您想要的話。」
「……才不要呢。」

她揀起銀叉,切了一小塊奶油草莓蛋糕,送進嘴裡。鮮奶油柔潤甜美的滋味與口感化在舌尖上,她說:

「真正的美是留不住的。」

嗯,所以說,雨停了以後,還是和咲夜一起去看看那些白薔薇吧。在花謝以前。她想她會一直記得那枝白薔薇。不過,她畢竟是緋紅惡魔呢,白薔薇當然也很好,但她更喜歡深紅色的,血一樣盛開的紅薔薇。

她只是也希望咲夜和她一樣地記得。

家裡自然也種著紅薔薇,毋寧說這才是門面。如果,如果庭院內的深紅薔薇也正盛開,屆時,她會穿過夜色,走上前,將其中最美的一枝折下來,同樣毫不猶豫地交進咲夜手裡。她會用花棘刺破那纖細柔軟的指腹,把那枝最美的深紅薔薇和那些白皙的指尖一併愛惜地牽在手裡,毫不保留地以吻貪求從那指腹滲出的血滴,直至那些甜美而珍稀的鮮血乾涸為止。

就這麼辦。



2021.09.06



雖然老梗,但薔薇真的好適合這對主從啊。

總的來說有種
咲夜→蕾咪是白薔薇
蕾咪→咲夜是紅薔薇

之感。

花語超級母湯的。

天然撩真的罪孽深重。
但是不甘示弱的おぜう也罪孽深重。

結論就是這對主從適合互相傷害做什麼都有意無意地撩,總之先噴對方滿臉。

最後我要說一句:
おぜうは愛情深い乙女です異論は認めませ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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