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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舞-乙HiME)永夜、6

〈6〉   伏案執筆的空檔,靜留喝了點紅茶,將處理完畢的整疊文件挪到一旁的桌案上。 形成足以沒頭的高度,成疊紙張窸窣作響,移動翻閱時聲音重疊反覆,執務室裡靜得只剩這些,就成了考驗理性和耐心的聲響。 坐在不屬於自己的位置上,作為和這個位置最接近的輔佐官,她很清楚這張辦公桌寬闊的桌面並非為了氣派,那或者可能會是其中一個不值一哂的原因,實情則是這樣的面積自有其需要。文件眨眼間就會淹滿桌面。 她專注、有序地翻閱各式書類,筆尖流利劃過紙張,偶爾傳回一點書寫時搔刮的手感。墨水滲入白淨的紙面,隨心所欲的勾勒上頭微微漾光,深海般的墨色正像這個位置的主人那頭長髮,和她的字跡擁有同等奪目的美。 紙束挪移,進入另一個議題,靜留停下筆,為了這個位置上從不欠缺的難題沉吟。位置的主人也常有這樣的反應,她總是告訴她別老是皺著眉,卻不曾說過,其實她皺著眉時那麼成熟好看。 視線從層疊交錯的紙張間探出去,找到桌上的相框。照片一直安安靜靜立在那裡。當時她們真的很年輕。 而她知道,就是這滿桌的文書信簡報告紀錄,經年累月,把彼此淬鍊成現在的面貌。然後是戰爭。這些永遠處理不完的問題質地鈍重粗糙,透過紙張捎到,一張一張儼然砂紙般,磨擦個幾次,很快就會把身心多餘而不必要的部分給去掉。 最初看到照片出現在夏樹桌上,一樣是睽違甚久的見面。她坐在這位置上,有關她的一切是完成形,有那麼一瞬間她想著自己是否依然被這孩子──被她(那凜然的英氣臉龐上沒有稚氣了)需要。 那時她站在這個位置後頭,從窗邊居高臨下俯瞰加爾德羅貝。她開了口,就像自己老是喜歡對她做的那樣,趁機調侃了夏樹一頓。臉皮那麼薄,後來總要自己別在學生面前糗她的學園長,居然會將學生時代一臉青澀的相片光明正大擱在輕易就看得見的辦公桌上。 「因為那讓我知道,我是為了什麼坐在這個位置上。」 夏樹說。椅背發出一點輕響轉過來,那對清澈的蒼翠眼睛注視的不是照片,是她。日光從採光良好的落地窗外照進來,冰雪的銀水晶在她耳際冷冽乾淨地亮。 很多問題,都只指向這個解答。 她也一樣。 紙張翻動的聲音完全停了。靜留的指尖停在相框上。 靜留確實覺得,代替夏樹坐在這個位置上的這幾天裡,一切棘手的難題磨掉了幾個月來多餘的部分。把自己削整成適合忙碌的樣子,依然和彼此契合,需要時便乾脆地尋求對方。 她們終於又被無止境的問題打磨成了理想洗鍊的模樣,像自己耳際的水晶那樣盛放光芒。惟獨那麼微小的齟齬遺留在

(舞-乙HiME)永夜、5

〈5〉       於是許多方面都陷進這樣的一種狀態:好不容易離開一個迴圈,很快又進入下一次輪迴。   無謂的激辯與爭吵在空蕩的議事廳裡迴響,聲音本身和內容都讓人不耐。她想起同一時間代替自己坐在執務室裡的身影,不讓她來是對的。這幾天那雙深紅眼睛三不五時就是一副若有所思的樣子──工作時,休息時。甚至,她們上床時。   捆著繃帶的手握住議事槌,望著掛鐘,夏樹在心中倒數。抓到最準確的時機,猛然一砸,以浪費更多時間(還有她的痛楚)作為代價,換來短暫的安寧。   十五分鐘的休庭時間,她慣例端了杯紅茶,坐在休息室的一隅。動了動震得發麻的手指,掌心的抽痛已經不像議事槌落下的瞬間那麼厲害,她閉上眼睛,就著杯緣漫不經心地含了一口紅茶,結果燙得她皺起眉心。溫度味道都不對。   大概是天冷,水燒得久了些。今天從一早起就沒有陽光。   最像樣的味道在執務室。她深深吁氣,戰戰兢兢注意著溫度,仔細地抿著喝。天氣冷歸冷,她沒有什麼等一杯紅茶降到適溫的餘裕。   靴跟敲在地毯上。原本風風火火的腳步也被壓成了沉悶低斂的聲音。   「喂,夏樹。」那呼喚讓她想,就這十五分鐘,不能放她一個人嗎。她睜開冰綠眼睛,看見符合預期的人選一貫威風凜凜的神采,遙挺直脊背,就環胸站在她面前。   「怎麼回事?今天也就妳一個?」 「畢竟是這種時候。學園的工作只能讓靜留代理。」   夏樹試圖以淡然的回應中止對話。只一個問題,很多地方就隱然抽痛起來,她銳利好看的眉攏得更緊。   「可以想像妳們都忙得天昏地暗,但妳不覺得那傢伙最近整個人不太對?」 「────」   當然知道。她沒有出聲,然而遙猛然瞇起眼睛的反應讓她明白,自己的眼神背離意志,無言也說出了答案。   「算了,用不著等妳們開口也知道原因。那傢伙說妳們雙方都隻字未提,可又不是閉上眼看不見了事情就沒有發生過。拜託,別把默契用在這種地方。我知道妳不好受,但妳對靜留經歷過的不聞不問,那是什麼態度?」   「什麼態度都不是。」啜了口紅茶,夏樹說。唇間的感觸溫熱而水潤,她想起最近與她的每一個吻。   「──對我來說,她仍然是她。」   靜留仍然是靜留。依然是她,輕易地就超越了自己所擁有的全部,所以為之著迷;所以痛苦。   「……妳們兩個,真的無藥可醫。」遙別過頭,最終放棄似地扔下這句話。又是沉悶地被地毯給抑制的腳步聲,夏樹目送那背影,聽見她說:「我知道裡頭廢話很多,但妳那敲法,

(舞-乙HiME)永夜、4

〈4〉       掩上浴室的門,將她通電話的聲音阻絕在外。在傾注的熱水下,靜留閉上眼睛,用最容易的方式溜進深沉無光的領域。   有時,靜留覺得比起明亮,她們更由衷渴望,發自內心熟悉的是影底。當然,她們習慣眾目與日光,嫻熟於所有輝煌的期待。然而總是在視線的焦點以外,無光的場所,夜晚、影底,每一個闔起雙目滑入黑暗的時刻,世界只剩彼此。   靜留就這麼閉著眼,繼續讓自己一心一意地向下,沉入影底。無關熱水的沖洗,她輕輕撫著唇,指尖還留著彼此的擁吻被那通電話打斷前的溫度與觸感。她想起熱切的唇與舌尖不情不願離開的瞬間,削瘦的臂彎伸出去,勾到電話以前,英挺細緻的眉眼就離她咫尺之遙。   她不想追究那通時機點絕佳的電話來自何方。太正好了,令人生氣,結果反倒想笑。夏樹撈起話筒時,她低低笑著,自顧自溜出那副臂彎嚴密的擁抱,無聲地說:「我先去洗個澡。」   手裡握著話筒,那雙冰綠眼眸一路看著她走進浴室,肆無忌憚,目不轉睛。   不存在的灼熱注視讓靜留睜開眼睛,光線和熱水一起刺進眼底。她撥開沾在額上的瀏海,發現那是為了拂拭某些重疊的記憶。那些記憶的質感沉澱黏著,以致她最近總為了這個理由進浴室。   不知道那通不識趣的電話結束沒有。當然也有一種可能是,踏出浴室時,人已經不在了(可以想見是眉頭皺得死緊離開的)。不如說,這樣的前例沒有少過。   沒頭於舒適的洗浴間,靜留決定再給自己與她一段時間。   水聲停止後,除了自己拭乾身體,套上浴袍的窸窣微響以外,並沒有其他聲音。她在水潤的亞麻色長髮上披上乾爽的毛巾,扭轉門把,發現光線從浴室的門縫一路透出去,映亮薄暗的地面。   房內的主燈已經熄了,只留著床畔一盞透著柔黃光線的立燈。   回來時已經先她一步洗好澡的夏樹顯然是講完了電話。坐在桌邊,同樣套著浴袍,整個人意懶地陷在椅內,好整以暇地交疊著修長漂亮的腿。視線先捉到了那截白皙優雅的踝線,靜留為各種理由瞇起了深紅眼睛。   另一個理由是那隻無傷的左手正端著一只玻璃杯,修長指頭拈在杯緣,冰塊碰撞出清脆的聲響。以休日前夕而言,某種意味上最悅耳動聽的聲音。   「要嗎?」抿了口威士忌,以視線指了指桌上的空杯。   「……都抱怨那隻手好得慢了,還不收斂一點。」靜留關了浴室的燈,慢條斯理地摩娑著水光瀲灩的亞麻長髮,白皙趾尖不忘趿起室內拖鞋,走向她等待的桌畔。   「以二月天來說,這陣子確實比較冷一些。再說──」

(舞-乙HiME)永夜、3(R-18)

〈3〉   熄了執務室的燈,穿過薄暗,走一段微明的夜路,朝另一個點起燈的處所去。   才回到房間,門把扭轉的聲音捉住靜留的注意力。先被她趕回來休息的學園長正好套著浴袍走出浴室,鴉藍長髮上覆著毛巾,只能用左手按好,髮梢還在自顧自地漉漉滴水,銳利英氣的眉宇間有著氣空力盡的狼狽。   靜留很快看出原因來自她小心翼翼地護著的那隻右手。捆著繃帶的慣用手手心實在是個太恰好的位置,並不是什麼對生活會造成嚴重支障的傷,但已十分足以讓人連洗個澡都左支右絀,往哪裡擺都不對。   她迎上前,接過毛巾,熟練地攬起那頭長髮,催人在床邊坐下。   「可以等我回來啊。」   她苦笑著,聽見夏樹疲倦的嘆氣。披散在白淨的毛巾裡頭,鴉藍的髮濡羽般靜靜光亮。   細心地花上一點時間將那頭長髮擦乾、吹整完畢,依夏樹的習慣分了邊,最後,纖細的指頭無聲溜進髮間,將頰畔的髮撩到耳後收好。指尖輕盈穿梭過瀲灩的髮,沿著她耳後細緻的曲線往下,落進夏樹溫熱的手間。   靜留挪動指尖。最初是緻密的手感,很快有微熱、濕潤的氣息追上來。吻落在掌心裡,隱約的癢意搔動神經,夏樹鬆開她的手,完好的左臂一把摟過她的腰。靜留低下頭,冰綠眼睛仰望著她。   她最近不太笑。靜留俯身,儘管近來呈現的線條總是有點緊繃,那唇依舊柔軟。湊在她頰畔的手順著頷緣精巧的線條游走,靜留輕輕握住夏樹的下頷,依她指間的動作張開嘴的同時,夏樹始終安坐的膝介入,將靜留準確地拐倒到自己腿上。   穿過齒列,勾到對方的舌尖。撩亂的氣息間,忘我的手心覆上頰來。粗糙的觸感,層層疊疊的繃帶下,藥水與鮮血的氣味。   靜留小心地托住那隻手。間續的水音與哼唧慵懶而耽溺,衣料摩娑的微響響起。腰後的結鬆了,軟軟地掛在夏樹左手上。   換氣的空檔,柔軟的鼻尖輾轉廝磨了一會,在輕喘裡離開。解了她身後的結,攀上脊背的手傾注氣力,讓彼此倒向床間,影子疊上她纖細頎長的身軀,深吻洶湧地淹過來,她圈住夏樹的頸,稍微支起身,讓那隻執拗的手在自己背後尋找襯衣的拉鍊,她的腿不意碰上夏樹的膝窩,溫度熨得發燙。   「等妳回來……老是會變成這樣……」   隔著浴袍,她慢條斯理地勾勒出夏樹洗練的線條,探到腰間,解開浴袍上的結。遲來的回應從頸子一帶和她的低喘一齊傳來。   靜留輕聲笑了,儂軟的聲音還來不及落定,伴隨驟然竄過全身的猛烈震慄轉為呻吟。來自頸側的吮咬精準地喚醒身體,留下微痛與印記,又總能在翌日被整

(舞-乙HiME)永夜、2

〈2〉       停了筆,將手心攤開往上,微細的刺痛感固執地自握好筆那刻起一路抗議至今。   手心裡的繃帶沒有可疑的痕漬,惟獨那針扎般的刺痛隨著桌上文件的遞減而益發鮮明,終於在公事告一段落的時候令夏樹屈服,擱筆休息。連彼此沙沙的書寫聲都消失,確實回歸靜謐的執務室裡悄悄升起溫暖的香氣,她無意識地以左手把玩著筆蓋上的浮雕,回想筆尖搔刮過紙張的手感。   然後響起靴跟輕叩地板的聲音。靜留將沁著薄煙的紅茶杯擱到她面前時,夏樹放下筆,微不可聞地嘆息。   「果然,和先前不太一樣啊。」   倚在桌邊,細細抿了口紅茶的靜留聞言,也只能苦笑。「這也是沒辦法的事。先前那支筆已經跟了妳好一段時間了。」   清楚夏樹的偏好,姑且很快為她再去準備了一支款式相同的鋼筆,長年凝縮在那整支筆上的手感與記憶卻是無法取代的。   「到頭來,還是得花時間習慣哪……」   她的低語散落在堆得滿桌的公文書信間,連一杯紅茶的時間都要以那畫面作為映襯對精神健康實在不太理想,靜留正要將視線轉向開闊的落地窗外,在那之前,看見那隻捆著繃帶的右手無神經地、直覺地就要伸向桌上的茶杯,她按住夏樹的肩,餘光盯著她乖乖換了隻手伸出去。   「不後悔嗎?」端著茶杯,靜留這麼問道。   遼闊的窗外,冬日午後的日光顯得有些迢遙,影子淡漠而漫長。   「不後悔。」她說。   那雙冰綠眼睛和她手心裡不願停止的疼痛一樣,固執地,頑強地,高傲地亮著。   可惜是大白天的執務室呢。就這點,她是真的發自內心覺得惋惜。總是在夜中,那雙蒼翠的眼睛看上去會更明亮。靜留微微一笑,閉上深紅眼睛。   「說實話──為了那種事毀掉自己鍾愛的東西並不值得。」   回應她的是夏樹放下空杯的聲響。靜留回過頭,夏樹無傷的左手托著右手背,修長的指頭游走過繃帶交疊的手心,就像在一處一處確認傷口。她想起當時,扎滿碎片,血墨悽慘交融的那隻手。   她攤開血淋淋的手心,逐一替她挑出粉碎的破片,拿著鑷子的手甚至沒有顫抖。傷口很多,混著飛濺的墨水,清洗的時候兩個人的手在冬日淅瀝嘩啦的水龍頭下接連凍得死白,夏樹咬緊了牙,眉心鎖得死緊,那當下不要說痛,她連一聲呻吟都不曾有過。   她也沒有放開她的手。   「妳明明知道我氣的是什麼。」沉默片刻後,夏樹說。   「我知道。但,其實──」在這種情況下,挑選中性而不具有太多深意的語彙比替她清創時不弄痛她還困難。在微妙地感到棘手的意識下,

(舞-乙HiME)永夜、1

寫在前頭。 第一,這篇寫的是舞乙第19集那件事。繼續閱讀前請三思。 第二,這作品SAN值低。會有些輕微見血的畫面。 第三,都是夏樹害的。一路帥得我不要不要的,結果就是核爆規模比當年初見還盛大。 那麼,可以接受的話請繼續。   /   〈1〉   她從疼痛中醒來。 睜開眼睛,細微而不快的抽痛持續,每每勾動神經。微熱、疲倦,以及不快忽然便翻湧上來,逼迫她起身。支起身子的手往床間一按,熱辣尖銳的痛楚從手心猛烈地竄上來,她抱著受傷的慣用手,花了更大的氣力把差點從口中飆出去的咒罵轉換成微弱的呻吟。 「……夏樹?」 枕邊傳來呼喚。她兀自咬著牙,扼殺聲音的過程間,房間的燈亮了。浴袍摩娑過被單的聲音窸窣響起,纖白的手伸過來,靜留輕輕牽走她纏著繃帶的手心,隱約從中窺見一點殷色的影。 雅緻的眉宇聚攏起來。催她下了床,讓她在桌邊乖乖坐好,靜留信手撩開微亂的瀏海,翻出醫藥箱,悉心到浴室洗淨了手,拭乾,在她面前坐下。 夏樹張開手心,讓靜留拆掉捆在手上的包紮。時值冬日,碰過水的指尖微涼,偶爾掠過微熱發痛的肌膚,撕裂的傷口暴露在冰冷的空氣裡,那形成強烈對比的感觸莫名地令人不甚愉快。 手心裡那些破碎的傷口令她不耐,滿目瘡痍的模樣反正不值一顧。冰綠眼眸瞪著窗外,夜很深了,今晚星光與月皆黯淡,只有從落地窗透出去的燈光亮在夜裡,也不曉得會不會當真刺痛誰的眼睛。 默不吭聲地任憑靜留處理她的傷口,沉默與深夜的涼冷中,她發現彼此醒來後的疲憊像那些匍匐在地的影子,赤裸裸攤在光下,毫不保留。那是當然的了,數日前起,軍事法庭已經接連召開了整日。 靜留很快替她上好藥,重新包紮完成。她小心翼翼地,一點一點動著指尖。抽痛有時,彷彿擁有頻率,她這才想起那與自己的脈搏同步。 「吶,夏樹。我覺得──」將藥水和繃帶紗布收進醫藥箱,她看著那雙沉穩溫柔的手闔起上蓋。 「妳應該多花一點心思在自己身上。」靜留說。 肌肉牽動神經,然後又是一陣盛大的抽痛。她皺起眉,傷口鮮明的疼痛、發熱和痙攣讓她想起幾天前剛受傷的那個瞬間。其實她不太記得發生了什麼,只知道回過神來,平時愛用的鋼筆──那是剛就任學園長時靜留送的──已經在握緊的手中折斷,筆身粉碎,破片扎進掌心,血與墨水混合在一起,濺了一桌。 當衷心寶愛的事物蒙塵,妳看見的是糾纏她的不潔,或是她被映襯出來的輝煌呢?──從前的學生站在軍事法庭的被告席上,這麼問她。然後,那樣沉醉地向她告解。那是她早就

一日開始的方式

一日開始的方式   不知道什麼時候開始的。養成了規律的生理時鐘,無關地點、情境,碌碌運轉,總在一定的時間醒來。 也不是不能理解生理時鐘養成的原因。很大一部分是為了早點起來,看看她近在身畔,自顧自熟睡著的臉龐,被安全感,以及某種無關緊要的優越感給填滿──當然,偶爾仍有一起醒轉,或她睡得較晚的時候──而今天她也依然是這麼醒過來的。 睜眼時,日光還很淡,紙門上的窗格在榻榻米上留下模糊不可辨的淺影。 一面與被窩舒適的觸感和溫度拉鋸,朦朧的冰綠眼睛望向紙門,透過光線,夏樹猜測時間莫約是清晨六點多。還是安安靜靜的時段,最初聽見的是自己的衣料與被窩摩娑的窸窣輕響,隨著意識逐漸清醒,來自枕邊,另一段細小平穩的寢息也清晰起來。 夏樹低下眼睛,縮在肩窩邊,被自己的懷抱和被褥摟得踏實的靜留睡得正熟,纖長的睫沉沉掩著。嫻熟於不吵醒對方的方式,她湊上前,唇吻和鼻尖輕輕拂掠過熟睡的靜留額前。 稍微停留了一會兒,最後小心翼翼以指尖撥開靜留微亂的瀏海,夏樹輕手輕腳溜出被窩,撈到折在床邊的羽織披上,不忘以兩床柔軟的羽毛被重新將未醒的靜留穩妥地裹在被窩裡。 京都的冬天很冷的。她這麼叮嚀過很多次了。 從衣櫥裡翻出便於活動的法蘭絨襯衫與牛仔褲,出了房間,走在鋪木地板上,腳底傳來的涼意與凜冽的空氣讓夏樹也不禁微微哆嗦,下意識攏緊浴衣和羽織的前襟,加快腳步走向浴室盥洗。 有時多少也覺得假期間何必這麼勤勉;有時的確也一起賴床晚起,單純享受兩人在被窩裡無意義打滾的時間,然而大抵還是習慣了早起運動。這個坡道蜿蜒曲折的城市並不那麼適合慢跑,取而代之,她喜歡一個人在清晨騎自行車出門繞一繞。 最初是靜留帶她逛過。有靜留陪著自然也很好,但時至今日,她更偏好這段時間能完全屬於自己。大清早的古都沉靜而安穩,悠悠踩著踏板穿梭在靜謐的巷弄間,她想知道靜留曾看見的是怎樣的風景。 在逐漸熟悉習慣下來的城市裡,那些風景是一種確實的脈絡。總在一些不經意的時刻讓她想起她,或許像靜留的眼神,靜留的手。又或許,其實那就是她。 梳洗完畢,信手將鴉藍色的長髮紮成一束爽利的馬尾,經過客廳時,隱約聽見廚房傳來動靜。說起來,無關假日與否,這個家的一日開始得很早的。自廚房的門邊探出半個身子,她朝正站在冰箱前的身影打了招呼:「早啊。」 「啊啦,夏樹,早安啊。還是一樣起得很早呢。」聽見她的聲音,靜留的母親回過頭來,微微笑了。「……那孩子還沒醒?」 「嗯。昨晚飛

一日結束的方式

一日結束的方式       大致上淨空了的行李箱靜靜立在房間角落,彷彿某種歸來的信號。   想起到家後將人趕去洗澡時匆匆瞥見的困倦神情,夏樹瞄了鐘一眼。真的是累壞了吧。前一陣子說今年年末想悠哉放個長假,在老家一起多過幾天,彼此預先調整了工作時程,讓她從德國回來時直飛關西。   確實是能多待幾天(甚至不知睽違多久得以在老家過生日),卻不得不壓縮出差的行程,又在有別以往的機場蹉跎了一下才接到人,結果就是這樣。是好是壞呢,不曉得。總之再過五分鐘還沒有動靜就該去浴室看看了。   悉心鋪好兩床棉被時,紙門拉動的聲音響了。一絲凜冽的空氣割破藺草沉靜的香氣,隨著紙門掩上,很快又消匿而去了。   洗好澡,換上一襲淡藤色的浴衣,走進房間裡的靜留透著經歷長途飛行後明顯的倦色。大概是確實意識到返抵家門,徹底放鬆下來的緣故吧。隨意以毛巾盤起的亞麻色長髮仍閃著隱約的水光,那雙擦拭的手卻已經因為疲憊而明顯有些意興闌珊。   「我幫妳吧。」   靜留坐到几前的同時,夏樹這麼說,移動到她身後。深紅眼睛覷她一眼,淺淺笑起來,放心地停下了動作。接過那條毛巾,讓亞麻色長髮傾瀉下來,濕潤的香氣隨之溜進呼息間,她暫時閉上眼睛,深深呼吸,一面說服自己別把鼻尖湊進靜留的髮間,一面仔細收乾髮上的水氣。   她沒有湊過去;反之,對面靠了過來。   輕輕拂拭著微捲的髮梢,氣息被清新的香氣給填滿,隱沒在髮間,那截好看的耳廓近在唇畔,髮絲搔過鼻尖。冰綠眼睛低斂下去,她疊好毛巾,圈住面前單薄的那副肩,深深嘆氣。   「再忍耐一下。還沒吹乾就睡著會感冒的。」   一向優雅的那口京都腔如今只給她一串含糊不清的聲音,也不曉得是咕噥,或無意義的呻吟。比較像樣的回應是攀上肩來的左手,輕輕疊上她修長的指頭,正巧搭上套在無名指指根那枚鉑戒,指尖還撥弄了一兩回,像是終於想起了自己碰到的是什麼,定著下來。   看來真的是累壞了,自己手上明明也有的東西啊。夏樹苦笑著,非常輕地吻了她耳後。   在睡著以前及時將人叫醒,但顯然疲倦的靜留已經完全放棄了自己乖乖坐直這個選項。夏樹一隻手摟著她,另一隻手搆到几上的吹風機,插好插頭。事實上她完全不在意繼續維持這個狀態久一點,然而天氣太冷了,萬一剛回國的靜留在連假剛開始就病了絕不有趣。   吹風機運轉的聲音響起,打破深夜的寂靜。濕潤鮮明的香氣慢慢收斂,在吹整的過程中轉換成平時最熟悉的淡雅氣味。   長指在豐

餘燼

餘燼       「今年想要什麼生日禮物?」   結束偶一為之的幼稚享受,品味著冰棍上冰棒的餘韻時,一旁的靜留旋好了手裡那罐冰綠茶的瓶蓋,這麼問她。   剛下過雨,接近黃昏的日光悠然落在鴨川河面上,向晚的涼風多少拂散了盤據不去的猛暑。迎著風,夏樹放下冰棍,在潺淙的水聲裡漫不經心地思索了一會兒,說:「今年也預定去看送火嗎?」   原先她對這些事當然不熱衷。然而,開始會和靜留回京都過節以來,漸漸習慣後,自然也就有所意識了。   「理論上是。還是有其他想去的地方?」倚在腳踏車後座上,靜留轉向她,為了對付酷暑紮起的馬尾晃出一抹清爽的弧。   畢竟是臨時起意騎了車出門閒逛,彼此都穿得隨興。漸漸熟悉這城市的脾性以後,就曉得那猛暑名非虛傳;簡淨的T恤七分褲,正適合踏著自行車沿河岸散策乘涼。回程時順道買個晚飯的材料,也是很習慣的日常了。   其實她對這樣的變化沒有意見,甚至,必然連靜留也沒有。不過,大抵就是和靜留一家過慣了的關係,也明白自己對節慶祝日的淡漠已經足以稱得上離群,偶爾的確也會想,是不是再重視一些比較好?   特別是自去年以後。無意間瞥見靜留纖長的無名指上微微光亮著的鉑戒,夏樹轉著冰棍,又沉吟了一小段時間。   「好,我知道了。」 「說來聽聽?」   先將冰棍和包裝袋好好地扔進十來步開外的垃圾桶裡,回到並排停靠著的兩輛腳踏車邊,夏樹往數日後即將燃起送火的遠方山頭望去,微微瞇起了碧綠的眼睛。   「──今年就兩個人單獨去看送火吧。然後,我想看妳換和服。」   雖然對家裡不太好意思,但要求本地人做些有本地風情的事,切身地參與本地的節日習俗,以壽星想要的禮物來說並不過分吧。聽夏樹嘀嘀咕咕地補了後面這一長串,靜留笑了起來。   「一年一度的生日喔。就這樣?」 「嗯,就這樣。」   可以啊,那有什麼問題。和靜留乾脆的允諾一起,柔軟的指頭湊過來,親暱地輕掐了她的臉頰一把。   總之先這麼敲定,而生日當晚依舊在家一起過了,圍著餐桌,吃一頓豐盛愉快的晚飯慶祝。表達了想兩人單獨去看五山送火的意思,長輩到底是長輩,立刻以不動聲色卻充分表達出理解的表情答應了。正對表情中貼心的淡然覺得感激,不意靜留的母親開口了,「看送火時一旁果然還是別有東西亮著比較好呢」──夏樹噴出了口中的啤酒,狼狽間聽見身邊靜留嗆咳的聲音。   分別抽了一張衛生紙遞給她們,雅緻的臉龐上,揶揄的模樣和靜留如出一轍。   確實是

初雪

初雪       不期然聽見門鈴,正轉過椅背,鑰匙流利插入門孔開鎖的聲音響了。   稍微往玄關的方向探頭,正好和推門進來的靜留對上眼。很快關上門,順手將手裡的傘擱進門邊的傘桶裡,總覺得她的步履中帶著些許終於自不可抗力的狼狽裡脫身的從容。看靜留解開圍巾,連同大衣和公事包一併放到沙發上,夏樹暫時停下了手邊的工作。   「怎麼過來了?外頭很冷吧。」記得早上出門前確實說了要公出開會,偏就碰上早冬的雪日。   「正巧到了附近,就順道過來探班囉。」總之先讓自己好好沉浸在室內宜人的暖意裡,倚著沙發,愜意交疊起修長的雙腿,靜留望向夏樹身後的窗。「從早上到現在,下得意外久呢,這雪。」   「要是回家前能停就好了。」跟著朝窗外覷了一眼,舉目蒼白的街景光是看都感覺冷。夏樹斷然從椅上起身。   「喝杯咖啡嗎?」 「嗯。」   稍微把暖氣的溫度再調高,夏樹走向茶水間,熟門熟路地開始張羅。手邊磨著咖啡豆,眼角餘光瞥見牆上的掛鐘,時針還不及二。哎,總不至於吧──她隨口問道:「吃過飯了?」   「當然。」才不想因為這種事情被妳嘮叨半天呢。才剛補上這句話,祖母綠般的冰綠眼睛涼冷地睨過來,深深嘆息,彷彿就刻意讓她聽。   「下午的預定呢?」 「等等就回辦公室了。」   總有種被召喚回去的預感,畢竟是這個時節了。靜留說。窩在沙發上,纖長的指頭正好整以暇地滑著手機,雅緻好看的眉宇微微蹙起,似乎是自己的預期當真應驗了。   想起方才她進門的樣子,夏樹沒有應聲。只是悉心磨好咖啡豆,備妥虹吸壺,耐心地花一點時間,以熱咖啡的香氣覆寫靜留自室外不意挾帶進來的冷空氣。   「小心燙。」沖好兩杯咖啡,將靜留的那只馬克杯遞過去,她端著自己的那一杯窩回舒適的座椅上,重新埋首於螢幕及紙張間。杯口還沁著熱騰騰的煙,她打算稍微放涼一些,讓視線重新回到紙上程式碼中的重重變數裡,專注泅游。   靜留小心圈著溫熱的馬克杯,淺淺抿了口咖啡,滿足地闔上深紅眼睛。   「──就只有咖啡的味道,怎麼樣也贏不過妳呢。」   「是嗎?」夏樹抬起頭,桌前沙發上的靜留不知怎的自顧自看著她微笑。端起自己手邊的馬克杯,斟酌熱度,她小心翼翼地嚐了一口,感想只有正常演出。也不覺得靜留沖的哪裡比自己遜色。   夏樹放下馬克杯。除了找不到的BUG,不解的問題又多了一個。靜留也不多說什麼,一面讓熱杯熨著手,一面重新看起暫時擱下的手機。   「偶爾過來探班,喝杯咖啡

From Above(R-18)

From Above       遠遠地聽見走廊上的鋪木地板被踏響,自手中的文庫本抬起頭,靜留順勢扶了鼻樑上朱色的賽璐璐鏡框一把。   房間的紙門短暫開啟,又很快掩上。   出浴的夏樹走過几前,步履似乎帶著幾分飄然。或許是酒意,或許是熱意,白皙的肌膚染著淺淡的櫻色。去到鏡前,抽掉覆在髮上的乾毛巾,手裡的吹風機才插上插頭,靜留放下書,輕聲,慢條斯理地呼喚她的名字。   「嗯?」   半側過首,夏樹的視線帶著幾分不解。靜留起了身,優雅地在她身後屈膝跪坐下來,拿過夏樹手裡的吹風機。「──換手。」   霎時理解了她的意圖,夏樹聽話地背過身,讓靜留替她吹整一頭長髮。機器運轉的聲音騷然,與之對比,寧靜微熱的舒緩香氣慢慢熨開。   驅逐水氣和涼意,空氣蒸騰起來,和原先房內沉穩的榻榻米氣味融合在一塊兒。   「還是有點喝多了?」齒梳流暢地溜進髮間時,靜留這麼問她。已經很久不曾在老家過生日,帶點慶祝的意思,兼以天氣也冷,晚飯時自己的確趁興多喝了幾杯。   「……沒有的事。」穿插在梳理的聲響間,回應聽上去確實清楚明晰。   擱下手感溫潤的木梳,指尖從整齊流麗的鴉藍長髮上離開,靜留覷了鏡中那張明顯鬆弛下來的臉龐一眼,苦笑起來。夏樹轉過身,冰綠眼睛直勾勾地望過來,而後是衣料摩娑的微響,細碎,迤邐成串,靜留閉上眼睛,一連串微響的終點是她的唇與溫度,薄暗的影重疊。   輾轉的吻溫存而有耐心,靜留悉心回應,精準地在那樣慢條斯理的纏繾中讀出夏樹的索求。這回是她先更向前進了一步,靈活的舌尖探出去,很快讓夏樹追上來,理所當然地深入、挑逗、糾纏,盡情搔亂彼此。   換氣的空檔,綠眸低伏下去,鼻尖廝蹭著,夏樹沉沉地喚了她一聲,「靜留……」小心,卻又帶著幾分嫻熟的指尖探過來,勾走她的眼鏡。確認鼻樑上的重量消失,趨前吻上去時,靜留聽見夏樹折好鏡腳,將眼鏡擱在桌上的輕響。   騰出了空間,那雙一向叫人安心的手攀上脊背,隔著浴衣,縱使時至今日,游走愛撫的方式依舊每一次都輕易超越靜留的想像。顫慄間離開夏樹的唇,她沿著頷緣精巧的線條往下,其實纖細不遜自己的脖頸,肩窩。   褪去羽織,鬆開夏樹浴衣的結,一把將那副洗鍊而有緻的身軀推倒在被褥間,讓瑣碎、輕重交錯的吮吻抵達鎖骨和胸口,靈活的指頭溜向腰腹。夏樹的喘息熱切、凌亂起來。   往下,往下。往下。   以手,以吻,以肌膚本身,描繪出她精簡完美的線條。一時讓愛撫收束在那

Pocky Game/take 2

Pocky Game/take 2       「嗯?今天是紅茶?」   結束上午的課,學生會例會在即。和靜留會合,兩人提早到了辦公室,簡單吃過午飯。收拾完畢,回到靜留對座的夏樹辨識出空氣中微微飄散的茶葉香氣,覷了馬克杯的內容物一眼。   「是啊。」一面說,靜留悠然將手伸向一旁的側背包,摸出了一個紙盒。「就今天的點心來說,總覺得紅茶比較適合呢。」   端起馬克杯,正準備朝茶湯吹氣的夏樹看清了靜留手上拿的東西,挑起眉。「……以妳而言還真稀奇。」   放到彼此面前的是一盒POCKY。   靜留不置可否地笑了,纖長的指頭靈活俐落地拆了外包裝,自己抽了一支,然後將開了封的封口轉向她。「偶爾應應景也不錯啊。」   「不了。」啜了一口紅茶,夏樹舒服地嘆了口氣。「我不喜歡吃太甜的東西,妳應該很清楚。」   哎,這孩子就是不解風情呢。靜留惋惜地看了手上捻著的那支POCKY,然而某種意味上她的個性其實也是很不識趣的,在自己乖乖吃掉整包POCKY前,深邃的紅眸早一步亮起了促狹的光。   「不然,這樣吧。──來玩個遊戲,只賭這麼一支。要是夏樹贏了,我就自己摸摸鼻子把整包吃完,如何?」   冰綠眼睛直直地看過來,看見靜留那不懷好意的微笑,又直直地撇了開去。   「才不要。別以為我不知道妳在打什麼主意。再說二十分鐘後就要開會了公然在辦公室裡玩POCKY GAME要是被撞見還想不想活啊!?」 「不久前我也才提醒過妳不要看辦公室裡沒人就突然偷襲,結果是誰都到了集合時間五分鐘前還不想放手硬是耍賴『再一下就好』──」 「好、夠了、STOP!」   馬克杯氣勢洶洶地在桌上「咚」一聲落定,狼狽之餘,甚至可以感覺頰上華麗地背叛了自己的期望正猛烈發熱,夏樹無力地扶著額,聲音彷彿瀕死般微弱。   「我奉陪,行了吧。拜託真的就一支……」   典雅的臉龐上浮現勝利者的微笑,夏樹望著優雅地將指尖的POCKY啣在嘴裡的靜留,藏在輕盈裡的一抹煽情那麼好看,她閉上眼睛,總之先懷著近似放棄的情緒在心底放聲絕叫。   叼住POCKY的另一頭,不約而同和靜留以隻手撩起頰畔的髮絲以免受到無預警的妨礙,她被靜留停在耳畔的那些修長指頭與耳廓留住了目光。   ──說白了吧。根本食不知味。   視線好不容易離開她的手和那截細緻的耳廓,接著是那雙逐漸接近的,瀲灩的深紅眼睛。被靜留催促,隨著彼此開始靠近而逐步粉碎的POCKY其實嚐不出什麼味

花束

花束       「介意我繞個路嗎?」   自舒適的疲倦中睜開眼,靜留下意識地搖了搖頭,給出一貫不變的答覆,望向駕駛座。反映著來自儀表板及車窗外的微弱燈光,夏樹那雙乾淨澄澈的冰綠眼睛柔軟地亮著,和她相同,是帶點安心與滿足的淡淡疲憊。   離開市區,駛上濱海的公路,MASERATI將城市的輝煌燈火遠遠拋在車尾後。往窗外望出去,暮夏的夜晚,天空晴朗無雲,有著清亮的月色,照得深藍海面波光隱微地蕩漾。   彷彿被海召喚,車在她們熟悉的崖上停下。開了車門,夜風挾著海潮的氣息撲面而來,吹散城市夏日特有的燠熱。浪的聲音低微,迎著風,靜留走到車前,夜晚的海邊舒適歸舒適,然而參加婚禮鎮日忙碌下來,不想再罰站也是實話(特別是蹬著高跟鞋),於是她選擇妥協,索性倚坐在車頭的水箱罩上。   夏樹大抵也是一樣的感想,不,可能比她更累一些。理所當然揀走她身邊的位置,坐下來第一句話,夏樹說:「這玩意兒已經夠了吧?」   一面抱怨,一面將手伸向西裝外套的鈕扣。平時就是不愛受拘束的人,偏偏今天不得不西裝筆挺地出席──其實當時是另外給了小禮服這個選項的,但被當事人嚴詞拒絕了──一天下來大概悶壞了吧。   「今天真的辛苦妳了,」接過夏樹褪下來的西裝外套,靜留別有深意地閉起一隻眼睛,微笑起來。「不過,很帥喔。」   銳利洗鍊的線條襯得她英挺而帥氣,煥然背後自有一股成熟的風采。以後有機會真該讓她多穿幾次。   「饒了我吧。」夏樹解開領口,鬆了領帶,信手將領帶夾收進口袋裡,然後將手伸向袖口。「難怪今天我總覺得一直接收到很餓的視線。」   「啊啦,這麼巧。」靜留抵著頷,並未遺漏一邊折著襯衫的袖,一邊還是偷偷地朝這裡溜過來的目光。「我今天也覺得一直接收到很餓的視線呢。」   「這樣啊。」俐落地將襯衫袖管折到肘彎附近,多少從拘束感中解放的夏樹終於如願伸了個懶腰,又偷偷將眼神溜開了。「話說,小禮服當然也很好,但我想應該是沒有看妳穿和服的時候那麼餓……吧。」   真是個忠於自己的喜好又誠實的孩子啊。出乎預期的答覆讓靜留忍不住噴笑,細心配合她的領帶顏色選的一襲冰藍色禮服裙襬在夜風中輕輕搖曳。「那是該在母親面前說的話嗎?」   「無所謂啊,反正把我變成這樣的元兇就在這裡。」夏樹聳了聳肩,站起身來,稍微朝護欄邊靠近了幾步。海藍色澤在她腳下遙遠的地方蕩漾,也在她身後瀲灩。望著夏樹被襯衫修飾得精悍挺拔的背影,夜風搖動她束在頸後的鴉

The Fragile

The Fragile       舒緩地陷沒下去的沙發坐起來有些陌生;腿上傳來的觸感、溫度和重量,倒是很熟悉了。   「還好嗎?」   聽見輕輕敲門的聲音,夏樹抬頭,看見舞衣從開了一小縫的門邊探出頭。在半是關切,另一半的意思則顯得詫異的視線裡,帶繭的指尖僅稍微逡巡了片刻,便溜進在自己膝上沉睡的靜留額間,輕盈掠過亞麻色的瀏海。   「沒事的。這陣子偶爾會這樣,不是第一次了。」   重複著規律的寢息,陷入深睡的細緻臉龐映著淺淺的疲憊。夏樹的手從額間慢條斯理地沿著典雅的線條落到頰畔,垂下冰綠眼睛。餘光瞥見地板上傾斜的影子前進,是舞衣踏進了會客室,輕手輕腳掩上背後的拉門。   「會長看起來很累呢。」 「嗯,最近狀況一直有點起伏,不太穩定。」   一旦變成這樣就不容易醒了,讓她睡吧。夏樹說。   「是嗎。不過,我覺得她一定會好起來的。」 「真是這樣就好了。」   幾乎下意識地想為靜留怎樣也難以抹滅的自傷傾向嘆息以前,舞衣先打斷了她。聲音很輕,卻肯定。   「哪,夏樹,別擔心。被現在的妳守著,她會好的。」   聞言,夏樹糾起了銳利的眉,確實地感覺到心底隨之湧現的困惑。有時候,她會想問,到底對她──對這個駑鈍而不靈巧,遠遠有別於靜留的自己──是哪裡來的信心呢?   將她的反應收在眼底,舞衣由衷苦笑。該怎麼說?下意識地撥弄著自己總是不安份的那綹橙髮,她偏頭想了想,開口。   「坦白說,最近,我多少有點羨慕妳,夏樹。」 「……怎麼說?」   意外的發言讓夏樹不禁抬起頭來,面對那雙澄亮的綠眸,舞衣鬆開正與髮絲搏鬥的指頭,有些難為情地笑了。   「因為,我也很想有這麼一個人,得以讓我擁有一雙這麼溫柔的手啊。」   事情是很突然的。正值暑假尾聲,祭典前夕,大學部和高中部各自開完了漫長的會議,一群人像從前一樣集合在熟悉的學生會辦公室裡,有一搭沒一搭地鬧著。而也就是夏樹,在那樣的閒聊裡不意察覺了靜留的沉默,回過神來,重量壓到肩上,在她因眾目睽睽手足無措以前,倚在她肩上的靜留早一步軟倒下去。   正是那麼驚慌的片刻,舞衣看見了。慌張時也不忘小心,不忘柔軟的一雙手,精準、及時,安安穩穩地接住忽然就斷了線的靜留。   「沒辦法。那麼纖細,脆弱。好像只要稍微多傾注一些力氣,或一不小心,就會摔碎了。」   不,其實,確實也已經有好大一部分被她碰壞了吧。她只是好不容易趕在了真正粉碎的那個瞬間以前,將靜留

《虹色》&《有光的時刻》通販上架(03/20追記)

2017.03.20 追記   目前在BOOKY委託的《虹色》、《有光的時刻》已全數完售 也不再有加印的計劃 明明已經是這麼久的作品了 真的很謝謝大家的支持!QwQ 而今年GJ已宣布會在10/07再度舉行百合ONLY 關於〈人間失格〉以後未收錄的篇目,雖然無印部分的進度比較難說 然而舞-乙HiME的〈Stand By Me〉、〈永夜〉已確定會集結成冊 總之就是……但願自己不要天窗,也希望還能和大家在今年的百合ONYL上握手!>ω</ / 選擇了通販,以及在百合ONLY場上向隅填寫了加印調查的朋友,大家久等了。 本子已經完成加印作業,順利在BOOKY上架。連結如下。   《虹色》購買由此去。 《有光的時刻》購買由此去。 /     最後,若您入手了本子之後有任何意見、心得、想法 不管是想向作者建議、向內容點菜(?)、或一起來靜留PRPR、夏樹HSHS 都歡迎自由填寫下面的匿名表單喔!:P   表單由此去   最後,還是要再次感謝大家的耐心等待與體諒 當然,如有任何問題,也都隨時歡迎來信liouji@gmail.com   真的,很高興能透過這兩個孩子遇見大家。   然後,不曉得是幸還是不幸 最近一陣焦慮又有了靈感,新篇恐怕還會繼續下去……XD   希望可以和大家繼續在作品中相見。

感謝感激@百合ONLY場後

百合ONLY已經在本日順利落幕,今天參場的朋友們,大家都辛苦了。 不管是有說上話的,或來不及說上話的朋友們,都很開心能夠藉由這個場合與大家見面。很多朋友和我說,很高興十年過去了,還有人寫著靜留與夏樹的故事,希望我繼續下去。 然而其實對我來說,更高興的是,十年過去了,當我寫著十年前的自己寫不出來的她們,還有這樣熱切誠懇的一群人願意對我說:「謝謝妳,請繼續加油。」 其實應該要說謝謝的是我。我只能透過這些短短的文字,對到場的大家表達最由衷的感激。 謝謝妳/你們,今天真的是很美好的一日。 而今日大概到中午左右就完售了,預約的朋友領書情況非常踴躍,與小精靈在攤位上一時有些手忙腳亂的,希望沒有讓大家久等,也謝謝大家願意體諒一面緊張一面金魚腦的敝人,叫算數很差的人顧攤真是苦行啊^q^ 另外,也請讓我順便交代一下通販的動向。因為印調和場上的反應都比預期地還要熱絡很多,《虹色》、《有光的時刻》都已加印不可避,因此預計在BOOKY上架的第二批通販還需要更多作業時間,我想,至遲應會在10/17當週完成委託上架的工作。 而屆時也會與BOOKY交涉,放寬上架數量的限制。原則上希望最晚可以在第三批上架時就補齊所有印量調查與加印的數量。讓通販的朋友久等了,真的很不好意思,但請再耐心等候一會兒。 最後,這邊準備了一份關於本子的意見回饋表。如果您有意願,歡迎到表中以任何形式寫下您的心得、意見或指教。雖然也正惶恐地不知道有沒有下一次,但無論如何,回饋總是前進的動力。 意見調查表往此去→ https://goo.gl/wS1ydq

人間失格

當然,也有這麼一種可能性。 / 人間失格 昨夜入睡前,預先阻絕一切吵醒自己的可能。而夏樹終於在被窩裡有所動靜,朦朧睜開眼睛的時刻,是休假日的近午時分。 其實不該磨蹭,但她果然還是磨蹭了一會兒才溜出被窩。畢竟天氣冷了,畢竟是難得的特休。半夢半醒間摸進浴室,腦袋照例在接觸到水的瞬間開始運轉,感覺到寒冷與飢餓,於是她俐落地結束盥洗,路過客廳時順便將昨晚留在桌上的空啤酒瓶扔進回收桶裡。 換上襯衫與牛仔褲,夏樹拉開窗簾。時近正午,窗外的天空卻灰濛一片,想起睡前看到的氣象預報,她不耐地嘆息。 「這麼會挑時機。本來還想順道騎車出去晃晃的……」 拔了充電線,徹底無視手機狀態列上成排的通知,夏樹知道惟有這麼做才能避免讓自己的心情變得更差。讓手機滑進口袋,她習慣性戴上錶,勾起平常慣用的側背包,確認該帶的東西都帶了,關掉暖氣,自玄關邊的衣架取了外套穿上,蹬了翻領靴,然後熄燈鎖門。 將手攏在中長版軍裝外套方便寬大的口袋裡,摸索著鎖匙的觸感,其中,沒能用到的DUCATI晶片鑰匙果然讓夏樹不大高興。一出公寓大廳,冬日的冷空氣劈面迎上來,可能是醒後沒吃任何東西就出了門,寒意體感起來格外嚴峻。 看來還是得去吃頓飯再去辦正事。抽出手,略略瞄了錶一眼,她想。每次只要請特休的時期落在冬天,休假幾乎都是在飢寒交迫的感受中開始的,到底為什麼要把自己搞得這麼狼狽啊。 不過她很快就放棄了思考。在過問理由以前,已經習慣了。她知道的。 要徹底糟蹋休假其實非常容易。 隨便解決略晚的午飯,順道買了杯咖啡,來到目的地,發現窗口高懸著預計等待時間兩小時的告示,夏樹別無選擇地抽了號碼牌,窩到角落一隅,掏出手機,接近反射動作般解鎖,接著塞上耳機。 說穿了,一整日的休假裡,正事也就這麼一件──為了接下來的公差來更新快到期的護照,但現在看起來,她剩下的半日休假就要葬送在這該死的窗口了。和天氣一樣會挑時機。 橫豎只剩想辦法打發時間這個選項,夏樹意思意思瞄了螢幕一眼,很想就這麼繼續無視爆滿的狀態列,可一列排開塞得滿滿的圖示無論看不看都同等不舒服。她啜了口咖啡,漠然移動手指,從成串的SNS通知開始看起。 當中八成和工作有關。她耐著性子一條一條看過,只給必要時最低限度的回應和處理,其餘一概已讀不回。逐步消化著未讀訊息,指尖漫不經心溜過一個又一個有印象或沒印象的名

決堤

決堤   或許,就會是這個當下了。 纏繾的吻依舊在持續,不意間,夏樹這麼想著。接到結束聚餐的靜留,在微涼的夜中一路騎車雙載回來,後座的靜留摟著她的餘溫還熨在肌膚上,被現正進行中的擁抱重新加熱;像每一回準備上車時那樣,纖長漂亮的指頭又再度攀上了她的肩,有著酒後的,帶點躁動的微熱。 「唔……」 讓擁抱和吻同時再更深一些,夏樹先是抓住了靜留略顯鬆動的分際,更進一步跨過了那動搖的分際後的領域,趁著靜留換氣的空檔,很快捉到溫熱柔軟的舌尖,令彼此深入地、徹底地、忘我地糾纏在一塊兒。 靜留攀在她肩上的手悄悄多用了些力氣。夏樹肆無忌憚地汲取著多少有別於以往──略含酒氣,卻因而莫名帶點成熟氛圍──的氣息,一隻手溜上靜留的脊背,隔著襯衫,纖細單薄的觸感透著溫度,就這麼把她的手心固定在那裡,同時感覺到靜留的氣息混入了輕微的顫慄。 「──靜留。」 低低地,貼著靜留水潤的唇,那雙明顯動搖了的深紅眼睛就在面前搖曳著光,夏樹這麼呼喚。額貼著額,凌亂的氣息撩動彼此,靜留略略斂起她好看的紅眸,像被那眼神勾引過去似地,夏樹不厭其煩地覆上了近在咫尺的唇。 是從什麼時候開始的呢?大抵就像靜留很快習慣了她的DUCATI後座,她也漸漸習慣了這樣親暱的行為。或許是靜留好起來以後嗎?當靜留終於向藥物和失眠告別,生活理當回歸正軌,她不假思索乖乖攜起枕被回到自己暌違已久的房間;隔天早上,坐到餐桌邊的彼此不約而同帶著淺淺的黑眼圈,誰都沒有多說什麼,當晚她又抱了枕被回到靜留房門前,躺在同一個被窩裡,一夜安眠。 然後,再一點時間,就自然而然地發展成這樣了。 總覺得那微弱的酒氣並沒有傳染的可能,但在激烈翻騰的氣息中,不存在的醉意逐漸浸潤過來,耽溺感強烈驅使著夏樹,在靜留輕微的喘息聲裡,她沿著唇畔往下,幾乎要碰上靜留線條優雅的頷緣時,感覺搭在肩上的手用力擰緊了自己的連帽T恤的衣料,最後,輕輕將彼此分開。 深邃的紅眸瀲灩著,比平日都要漣漪蕩漾,都要深。 「……不行嗎?」稍微帶著繭的指腹親暱地摩娑過靜留細緻的頰,無論是指間肌膚的那抹微暈,以及凝望著她的、因一連串深吻而含著水氣的紅眸,終於讓夏樹忍不住這麼問了。 靜留不會不明白這個問題背後的意義。事實上,早已不是第一次了。在反覆的,漸趨親暱的接觸裡,當然會意識到。強烈地感覺到對方,感覺到試探,感覺到渴求──好幾次都瀕臨走火了,到頭來卻像這樣,在最後關頭被靜留止住。 「我說過,再給彼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