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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e Night After A Lunar Rainbow


待滿月周遭暈染的幽微虹光散盡,動身下山,再度走在通往館邸大門的石磚路上時,夜已經非常深了。

出門之際還是微雨天氣,靴底與地磚摩擦的聲響帶著潮濕的氣息,如今則已恢復成一貫乾爽的瑣屑沙音。這趟難得的遠門耗費了比預期要久的時間,然而咲夜非常明白,並不是她為了罕見的月虹而在山上勾留了久一點的關係。確實,稀世的景色或多或少留住了她的腳步,不過,或許說是她主動停下的會更精確一些。對完美瀟灑的從者而言,將一個剎那留在手邊,要整個世界停下來等等她並非什麼困難的事。事實上,她也的確將時間停了下來,盡情仰望了那抹夢幻的月虹,這才奢侈地放任虹光消逝在夜中。

倘若可以,真想讓大小姐也看看啊──咲夜記得那當下,她是這麼想的。毋寧說,每當她湧現想將一個剎那留在手邊的衝動時,往往總會伴隨這樣的念頭。然而,那些剎那終究只能留在她手邊,這種使用時間的方式有多奢侈,同時也就有多寂寞。她一向愛惜那些剎那。

進門時,不夜的館邸燈燭正亮得輝煌。若是按照平日的習慣,白銀的從者總會先找到這個家的家主,好好地報備自己的歸來,再接著進行後續的安排;不過今日出門時下著雨,縱然方才回來的路上,館外已不見雨的遺緒,但她呢?

其實早被夜風吹乾了。只是肌上確實留有出門時冒著微雨,隱隱約約沾著白淨襯衫的記憶。稱不上糟糕,卻也絕非完美,咲夜決定先回房間洗個澡,重新換上一套乾淨的衣物再去報備。她與她的主人是不同的(應該說,不同的地方多得不得了),她並不討厭流動的水,不討厭雨,淋雨更是沒什麼大不了的;可她還是不怎麼想見到那張高雅卻稚氣的臉龐嗅到任何與雨有關的氣息,或是偶爾見她冒雨返家,總會氣呼呼地皺起來,對她咕噥「我討厭咲夜淋雨,人類明明就是很脆弱的生物,快去洗澡」的表情。

她穿過大廳,正要踏上臺階,階上先響起了另一陣不屬於她的腳步聲。她抬頭仰望。

「哎呀,回來啦?正想著這回妳有點晚呢。」

階上就站著她的主人。俯瞰她的深紅眼睛慵懶地笑著,好整以暇得近乎傲慢,但咲夜總感覺她能明白為什麼是這樣的表情迎接她到家。夜很深了,今晚又是很好的滿月,正是屬於她不世的夜王的時間。在那笑容前,她依例拎起裙襬,瀟灑地行了一禮,彷彿這才真正算是到了家。

「我回來了,大小姐。」
「歡迎回來。事情都解決了?」
「是的。詳情我稍後再向您解釋,出門時遇上了一點小雨,請容我先洗個澡。」

那張高雅卻稚氣的臉龐果然蹙了起來。

「說過很多次了,我討厭咲夜淋雨。」
「我知道。」
「人類明明就是很脆弱的生物。」

喏,看吧。

「是呢。」
「快去。」
「那就請大小姐等我一會兒了。」
「反正我多的是時間。」

咲夜走上樓,朝嬌小的身影伸出手。不意外地,細緻而近乎蒼白的手隨後便交到了她手心裡,一反外表,那隻手有著甚至更甚於自己的溫度。其實更多時候是各自分頭,處理完手邊的事以後才由她造訪書房;唯獨偶爾幾次非例行性的遠門後,回來時總不意在家裡的各個角落碰著。一向是很急的個性,偏偏這樣的時候總願意撥出時間,和她一起回到房間,耐心地等待她打理好自己。那樣的不意其實是有意的吧。幾次下來,咲夜便明白了。

那樣的等待非常純粹,不帶任何催促的意涵,真的就只是等待。是一種有別於她的,截然不同的奢侈使用時間的方式。從者的時間太少,而主人的時間太多了。她們就在這樣根本上的不同裡毫不吝惜地分享彼此的時間。

換下一身被雨濡濕後再被夜風乾透的衣物,咲夜好好地沖了個澡,重新從盥洗室門後出現時,差不多已拾回完美瀟灑的從者應有的風範,獨欠襯衫衣領上的最後一些點綴。敞著領口,她站在衣櫃前兀自沉思了一會兒,聲音不意自身後的桌畔傳來,和西洋棋駒擱在棋盤上的輕響一起介入。

「就鋼青色的領帶吧。左手邊數來第二條。」

稚嫩的聲音這麼說。這種時候的命令句,不知怎的聽起來總像在笑。咲夜依言取下鋼青色的領帶,湛藍眼睛側目一望,事實上那雙注視著她的深紅眼睛的確在笑,她喜歡那眼神裡毫不掩飾的高傲和任性,然而更多的是滿足的氣味。明白主人的視線不會離開,她以流利的手法將鋼青色的領帶繫上,理平襯衫衣領,整齊妥貼,幾乎已經有表演的味道。

「讓您久等了,大小姐。」

聽見咲夜這麼說,等在桌旁的蕾咪莉亞依然拄著頰,視線又繼續在從者的身上停留了好一會兒,這才將手裡把玩的那顆騎士放回棋盤上,悠哉地自舒適的扶手椅上站起身來。讓主人走在前方,離開房間關上門前,咲夜不意往矮桌上的西洋棋盤一望。

方才被擱回棋盤上的騎士,只須再一手,就能將死國王。



奢侈地享受過主人毫不吝惜地分享給她的時間後,這回輪到從者將她的時間毫不吝惜地分享給主人了。

「這麼說來,咲夜還沒吃晚餐吧?」
「啊,好像是有這麼回事呢。」

最後,她們坐定的位置是餐廳外的露臺。不過在她們坐定以前,她先是又被大小姐碎念了一頓──總覺得有時候大小姐比她這個貨真價實的人類更像一個人──只得乖乖進廚房簡單準備了比宵夜還更遲的晚餐。將料理用的紅酒往鍋裡注的同時(基於自己動手反而比較快的事實,女僕長斷然屏退了夜班的妖精女僕們),咲夜想了想,決定順道準備一些酒餚。她無法與大小姐共享那抹短暫而夢幻的月虹,但還有一些美好是她能夠帶給她的,比如她喜歡的酒餚,比如一支年份恰到好處的紅酒。

將紅酒斟進高腳杯內,以最完美的狀態奉到蕾咪莉亞面前,她看見那些纖細的指頭拈起杯腳,輕輕晃了晃杯身,說:「咲夜也喝一點吧?」

恭敬不如從命。她拿起備在一旁的另一支高腳杯,斟酒時和方才打領帶時一樣感受到視線。大小姐無意間說過,她斟酒的樣子比什麼酒的味道都要瀟灑洗練,她想那或許也不無道理。凡事總是熟能生巧,她已經替她斟過幾杯酒了呢?

蕾咪莉亞以眼神無言地催促咲夜坐定,然後主從各自舉起酒杯,玻璃輕碰的脆響在寧靜的月下響起。嬌小的夜王抿了口紅酒,平時顯得稚氣,喝酒時又意外顯得老成的深紅眼睛滿意地瞇起,小巧的手慢悠悠地放下高腳杯,旁人看來也許衝突的畫面映在從者湛藍的眼底卻只是理所當然。咲夜其實喜歡這短暫的片刻。她總感覺從這樣一個小小的動作裡,窺見了一點五百年的份量。

「所以,這次咲夜又為我帶回了什麼?」

一面以過分遲來的晚餐佐酒,咲夜終於說明起異變的來龍去脈。坦白說,在確認那些流通的卡片與持有能力的當事人無涉,也不會產生什麼影響以後,她對異變本身的關心差不多即已失去大半,之所以追根究柢,大抵不脫受託於家裡那位不動如山的七曜魔女的責任感。身為這個家的女僕長,更是對市場云云無甚興趣,毋寧說平時早就經歷得夠多了。

「──很不巧地,我手邊目前只剩下這張空白的卡片了,若您不介意的話,就請收下吧。」
「空白的卡片?」
「是的。本來似乎是能用來交易大量卡片的東西,不過如今市場已經結束,寄宿在卡片上的少許靈力也已經耗盡了。」
「所以就只是一張什麼都沒有的紙片嘛。」
「要不我用這張卡片給您寫封文情並茂的情書吧?」

那張高貴的稚氣臉龐難得放下格調,很不客氣地白了她一眼。這種時候,五百年的份量就絲毫不見蹤影了,她促狹地想。

「算了,就讓它是一張空白的卡片吧。」
「那就真的只是一張白紙了喔?」
「某種意味上,這樣才像咲夜啊。」

從者湛藍的眼底,那些靈活把弄卡片的小巧指頭停了下來,很輕很輕地摩娑過了那空白無一物的紙面,非常愛惜的樣子。

「從一無所有,到無所不有。」

有那麼一瞬間,咲夜湧現了按下懷錶龍頭的衝動。就是那麼美的,令人想將這一剎那留在手邊的側顏。可惜發動能力後暫時會變得和主人的那雙深紅眼睛一樣的瞳色令她無從隱瞞,只好用一輩子去記得。

「其實,比起那張卡片,更想讓大小姐看看月虹呢。從雨停後就一直這麼想。」
「嗯,我就喜歡咲夜這點。不過,看不到月虹也沒什麼關係嘛。」
「您不覺得可惜嗎?」
「勉強不來的東西就是勉強不來啊。」
「也對。」
「而且──」

仔細地將空白的卡片擱回桌面上,纖細的指頭圈住杯頸,將高腳杯舉向天畔。雨後放晴的深夜,夢幻的虹光已然散盡,清朗的夜空中,滿月依舊皎潔明亮。

「沒有虹光,也還有屬於妳我的滿月啊。」

咲夜笑了。她跟著舉起高腳杯,玻璃彼此輕輕交碰的聲響無論何時聽上去就是那麼清脆動聽,過往無數個曾經留在手畔的剎那總會在這瞬間交疊在一起,縱然它們並未能真正留在她手邊,但或許會填補在那張卡片的那些空白裡。因為,她與她的主人是這麼地不一樣。

「今晚月色依然很美呢。」
「是啊。」

最終,那張空白的卡片則被蕾咪莉亞好好地收藏了起來。這是後話了。



2021.08.20



睽違十年的紅魔組。(都是彈幕神樂害我被雷劈中)

時序上大概是虹龍洞after之類的東西。
十年過去,看法果然也變了很多呢。於是寫起來也很迷走www
或許也稱不上成長,
但要說解讀有哪裡不同,大概就是接受了彼此「不一樣」這件事吧。

正因為不一樣,
所以非常剎那,非常美。

然後不是我老王賣瓜但蕾咪看咲夜打領帶那情節真是極致的愛情表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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