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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夜結束與到來都沉靜

那夜結束與到來都沉靜 在突如其來的下墜感間驚醒,豐姬抬起頭時,面前的平板壓得極小的音量已經開始傳來倒數讀秒的聲音。 「……快──樂!──」 半夢半醒的,前半段聽得不大清楚。彷彿以這句話為信號,遠方悠悠傳來的除夜鐘聲,蓋過了平板細小的音量。不知道是不是被她猛然抬頭的動靜吵醒,伏在桌上小憩的妹妹也從交繞的肘彎間惺忪地抬起了臉,問:「噢,過十二點啦?」 「對啊。」稀奇地,平時若到這個時間點可能已響過一、兩次的公務機今日竟然全無動靜。豐姬掏出公務機,確認沒有任何來電或訊息,這才將手機塞回白袍口袋,在椅上伸了個懶腰。一小截足踝從牛仔褲管和值班標準配備的BIRKENSTOCK間溜出來,暴露在深夜的空氣裡,微妙地有股涼意從腳背一路往上攀,讓原先朦朧的意識漸漸清醒。 值班的時候,在這個時間點閒來無事地醒著其實不是件好事。要說為什麼呢,理由很簡單:距離晚餐也有好一段時間,差不多該覺得餓了。 原本如無意外,這個當下應該是和妹妹一塊兒,圍在家中客廳的茶几邊舉家一起吃年節蕎麥麵的。不過,通常一個人會這麼想就意味著發生了什麼意外,畢竟妹妹平時總說她運氣好得誇張,所以科內在安排年始年末連假的班表時,她理所當然漂亮地抽到了籤王:大晦日的班。 「姊──────!!!!!!」 一向沉穩的妹妹在聽見她抽中籤王的當下極其難得地在辦公室裡這麼抱頭絕叫。但妹妹就是妹妹,有難同當有班同值,冷靜下來以後依然踩著虛浮的腳步走向神經外科的辦公室,將自己的其中一班假日班調到了十二月三十一日。 結果就是現在這樣。傍晚六點多時永琳老師來探班,順道載著鈴仙過來,年夜飯趁著空檔窩在院長辦公室裡吃了,倒也不是全然沒有過節的氛圍。 「我去便利商店買點熱的喝。有特別想指名什麼嗎?」 「啊,這樣的話,我也一起去吧。」 原以為依例應該迎來妹妹「會胖喔」的吐嘈,孰料那孩子掩嘴打了個呵欠,跟著從椅上站起身,關了平板的螢幕。平板一暗,值班室眨眼便落入寂靜,豐姬扭轉門把,率先走了出去。 「好像越坐越冷呢。」 「……也難怪了。外面在飄雪。」 出了值班室,走在開闊的走廊上,溫度彷彿就掉了一圈,她下意識地縮了縮肩。聽見妹妹的回應,金眸轉向窗畔,遠方除夜的鐘聲已經停了,在夜空中綻放的煙火將依姬朝外張望的側臉映亮。 最終一人買了一罐熱可可,找零時店員在淺淺的睏意裡猶不忘笑容,對她們說:「新年快樂。」 說起來差點都忘記了呢。將熱呼呼的鋁罐遞給妹妹,隨手翻

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 they said. 14

〈14〉 「總覺得──」 暫且將食指權充書籤抵在讀到中途的推理小說間,她看著面前那隻從七分袖裡伸出來的,精細小巧,並且充滿存在感的手,將小茶匙輕盈地擱到茶碟上,端起瓷杯。瑩白的茶碟上還躺著一撮粗砂糖,來自桌邊的糖罐,信手擱上去的匙尖幾乎就要沾了上去。她下意識地微微蹙起眉心,而朵蕾米接下來的發言則讓眉心的摺痕更加深刻。 「最近啊,妳囉嗦起來了呢。」 慢條斯理地啜了口伯爵紅茶,朵蕾米愜意地笑著,放下瓷杯。然後那隻手在她的視線下重新揀起靠在茶碟上的茶匙──從手背到腕間,那些骨節起伏的細緻曲線彷彿一種無言的宣告:面前這個人很有這麼做的本錢──匙尖伸向茶碟上的那撮粗砂糖,好整以暇地舀了一點,便這樣直接送進口中。 朵蕾米空閒的左手邊蓋著一本沙特的《嘔吐》。她已經想不起翻開書頁前朵蕾米加了幾茶匙的砂糖到那只瓷杯裡。 探女露骨地皺眉,換來朵蕾米更深的笑意。一面將杯緣湊近嘴邊,嗅著黑咖啡的香氣,她淡淡地回應:「妳不也一樣嗎?」 前幾天偶然讓底下指導的學生請了杯咖啡。正好是值完班的翌日,整個人精神算不上好,配著病例和論文渾渾噩噩讓當日第四杯咖啡下了肚,吃晚飯時察覺她的筷尖在發抖的朵蕾米一路從當下念到她的車開到公寓門口副駕駛座的車門關上為止才休停。 相對的,她只是在察覺面前這隻不折不扣的螞蟻正興味津津地發掘桌邊的糖罐,甚至直接將粗砂糖送進嘴裡時,脫口說了句「我覺得妳有時該節制點」。 「是啊。」乾脆地承認的同時,那隻左手將蓋在桌上的文庫本重新翻過來,視線幾乎都要落到書頁上了,又忽然想起什麼似地滴溜轉向她。「啊,別誤會。我並不是有什麼不滿喔。」 「不然呢?」 「我認為這樣挺好啊。」 指尖翩然翻過一頁,她看見那雙漂亮的留紺色眼睛低下去,面不改色,不過是眼神裡透出一點淺淺的思索的樣子──意外地這個人也讀哲學──隔了好些會兒,在她跟著將意識重新集中到手裡的推理小說上時,她聽見對座的她說:「否則,有些時候,妳真的是安靜得太過火了點。」 骨感的指頭找到方才從書頁上拿下來以後暫且擱在桌面一隅的薄疙瘩,小心地嵌進當前的書頁,然後她輕輕闔上了手中的推理小說。便攜的文庫本連闔上的瞬間發出的聲音都顯得細小而淡薄,朵蕾米不著痕跡地歪了歪頭。十月中旬,從咖啡館外望出去,多雲的午後,沒有日光,連影子都顯得曖昧。她不經意想起去年的這個時候,她第一次坐到她面前時,陽光正好。 「──欸,探女。」 不必轉頭她也能感受到視線

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 they said. 13

〈13〉 戀愛像颱風。颱風像戀愛。 忘記到底正確的譬喻是哪一種了,反正她兩種說法似乎都聽過。其實也不重要。真正重要的是,總而言之這個當下,朵蕾米.蘇伊特醫師,在戀愛裡,同時也在颱風裡。 開門走進辦公室時,她整個人幾乎半濕,紺色的長髮髮梢零亂,沾著水氣。才擱下公事包與在風雨中倖存下來的傘,戴著眼鏡的臉龐便從書架後方探了出來,原先還有些微弱的眠氣──朵蕾米相信自己沒有錯過或看走眼,大概是昨夜又沒有睡好吧──很快轉成啞口無言的表情。 「早啊。」 她望了牆上的掛鐘一眼,離晨會還有二十分鐘左右。脫了飽吸濕氣的西裝外套,順便從口袋裡頭撈出手帕,可惜它並未從半濕的衣物中倖免於難。再怎麼樣也聊勝於無,正要將手伸向髮梢時,一條疊得整整齊齊的乾毛巾無聲地遞到面前。 「這種天氣,妳該打通電話給我的。」 那隻骨感的手將毛巾攤開,輕輕搭到她肩上,又溜開了,指頭和指頭翩翩擦過。窗外還是風急雨驟,朵蕾米將乾爽的毛巾覆上髮梢。她覺得就這間辦公室正位在颱風眼中心,無風無雨,和一切飄搖沒有關係。 「之後洗乾淨還妳。」 大略將身上各處的濕意盡可能拂去,她僅這麼說。探女沒有應答。她一面將手穿進白袍的袖子裡,一面朝窗畔覷了一眼,清瘦頎長的身影安靜地傾靠在椅背上,指尖正悠悠滑過平板螢幕。 鏡片映著光,看不太清她的白鷺的神情。朵蕾米攏了攏醫師袍的前襟,疊著毛巾時想,颱風季節才剛開始啊。 說不準還要碰上好幾次,誰知道這季節會持續得多長?一起走在通往會議室的走廊間,風雨聲在廊下模糊地迴響,雨撲到強化玻璃上,窗外的世界灰濛濛的。朵蕾米剛將不經意的視線轉回來,空調有點涼,回神時已經又側過臉去掩嘴打了個噴嚏。 銳利的鈦黑方框眼鏡後頭,那雙朝她望過來的紅眸欲言又止,最後是蹙起了纖長的眉。不會怎樣的,先前都不知道有過多少次了。彷彿這麼說似地,她揉著鼻,看那隻不久前曾搭在肩頭的手轉開會議室的門把。這個話題應該就到此為止了。 只是輕颱過境,並不影響一座醫學中心骨碌碌地運轉。但終究是颱風天,開過科內的晨會,窩進診間,一反原先接近爆滿的掛號人數,如期前來就診的病患銳減(然而她也對這種天氣還驅使人堅持來找身心科醫師的那份痛苦油然而生一股感佩),極其難得地,看完早上一節門診,回到辦公室時,才接近十一點半左右。 想來碰上的狀況相同。稍微晚她一些,探女挾著板夾開門進來,手裡的馬克杯還剩下一點咖啡。朵蕾米翻著病歷,視野的角落,那副單薄的身形

贈物(R-18)

正好就是她趿著的拖鞋鞋尖輕輕陷進房內的地毯上的時候。 惟一一盞夜燈照出她長長的影子,也照出一張蒼白的、初醒的臉龐。賢者乾淨得像新雪的髮和白羽令她想起自己來時的地方,這麼說來就是今天,過著迎雪的節日。然而面前的新雪沉在夜的影底,顯得凌亂,她知道自己回來得有些晚了。 「……有一點汙穢的氣味。」 白鷺開口時,聲音略略有些乾啞。她看見那雙細緻的眉在夜燈微弱的光下蹙起,原因可能是氣味,可能是聲音。或許覺得醒也醒了,索性掀開被,起身到桌邊倒水。睡袍下伸出來,踩著輕盈幾至飄忽的步履,清瘦優雅的一雙腿。 「還是說,反正頂著那睡帽,就乾脆到地上應景過節去了?」 鷺放下水杯。那聲音也像雪,明淨而冷冽。紺色的眼睛滴溜一轉,貘隨手撥撥垂在耳邊的帽穗,不置可否地聳了聳肩,回答:「所以我來送禮物囉。」 「事到如今?」 「對啊,事到如今。」 鷺作了什麼樣的夢呢?手心裡一點一點褪去的睡袍沾著僅少的濕意,光裸的肌膚暴露在空氣間,舌尖還沒碰上即已細瑣地顫慄。貘試著沾了沾白鷺欠了些血色的頸,微鹹,並且冷。她想肯定是整個人汗涔涔的,但沒有溫度。 「想要什麼禮物?是平穩的槐安一夢,或連夢也不需要,一場無夢的安眠就好?」 削瘦的臂彎伸向她,一把摘掉睡帽的樣子總是有點倨傲。今晚尤其是。偏偏正是那種倨傲的樣子很好。 貘慢條斯理地花了點時間,從頭到腳,將噩夢在白鷺身上留下的殘渣徹底無遺地啃噬、吞吃乾淨。鷺沒有回答──也不盡然,她覺得鷺其實回答了。進入時很多東西絞得比平常要緊,很多東西。好比高溫潮潤的窄仄和她的指頭;白鷺沉默與她不沉默的口舌;那雙攀在自己肩脊上的手,纖長的指尖瀕臨失序,罕見地刮得她熱辣辣生疼。 「……所以──」 更罕見地,挾在激烈的進出和短促起伏的喘息間,白鷺的聲音困難但確實地響起。她將耳畔湊上去,感覺足以傾覆世界的舌頭掠過耳廓,世界於是用另一種方式傾覆,帶來更明確的,透明而煽情的聲音。 「我也該準備回禮嗎?」 儘管不時抽顫,片翼仍舊自顧自延伸出漂亮的線條。畸零和凌亂自有格別的風情,貘這麼想著,細長的指頭一抽,鷺的羽尖,以致身下的纖瘦身軀立刻隨之震慄。白鷺就連這種時候依然留著幾分淡泊和高傲的那雙紅瞳映著貘的表情,一片蕩漾的剔透間,貘看見自己在笑。 她覺得不能怪她。當然是要笑的了。 「沒有那個必要喲。應該說,我已經收到我想要的禮物了。」 貘說。歡欣地、貪婪地、享受地,更加深入手心裡的白鷺。那雙細瘦的手

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 they said. 12

〈12〉 駛過夜色傾覆的街道,夾道的燈火悠悠流過眼底,光亮從她們安靜的臉龐上拂掠過去,幾乎教人覺得夢色比夜色更深。 「果然──」而副駕駛座上傳來的聲音輕巧地撥開車內的沉靜,將她們留在了夜色裡。她朝右手邊覷了一眼,那雙夜藍色的眸不時自光亮裡閃現,卻又遠比夜色要深,要更鮮明一些。 「和我先前猜想的一樣呢。如實體現了何謂潔癖,完全就是妳的車。」 果然。朵蕾米確實這麼說。她將視線轉回前方,擋風玻璃外,夜空和鬧區明亮的燈火漠然而漫長地延展,看上去總感覺遙遠。可她知道其實有些東西依舊是接近自己的,就好比,好比現在坐在副駕駛座上的那個人,那雙眼睛,回想起來或許從第一次對上眼起便已注視著她,在所有彼此得見的時刻,目不轉睛。 她是知道的。所以朵蕾米說得出「果然」這個字。她想朵蕾米也是知道的,尤其關於她,也許甚至比她自己都還要曉得。 「不好嗎?」 隔了幾拍,在紅燈的路口停下時,她這麼問。修長的指尖摩娑過的方向盤皮革,或是肘間隨意停擱的中島扶手,舉目所及,灰白色內裝整潔如新。街燈映在無時無刻似乎總有幾分淡泊的紅瞳裡,最後她想到的果然──對她自己而言也是果然嗎──是不久前,在那盞暈黃的燈下,夜藍色的眼睛奇異地燦亮的樣子。 我喜歡一切在痛苦中所呈現的美,尤其喜歡在痛苦中依舊得以故我的美。朵蕾米這麼說。她覺得自己已經明白預想到了朵蕾米的回答。 「不?很好啊。」 乾脆地,朵蕾米微笑著這麼答覆。那雙夜藍色的眼睛果然還是亮。她斂起睫,視野的角落是那副褪去醫師袍、鬆了領帶以後顯得嬌小的肩,繫在安全帶下,依舊愜意而自得。她覺得自己可以,也想將擱在扶手上的右肘再朝副駕駛座靠過去一些,猶豫的過程間,前方的綠燈亮了,她讓右手回到方向盤上。 或許她在更早的時候就該這麼做了。無論是在短暫的沉默裡吃完飯,她喝完最後一口麥茶,淡淡地說出「我送妳回去吧」的時候;結帳時那隻手一把攫過帳單,不讓她有意見的時候;並肩走在往停車場的途中,誰也沒有刻意趨近,卻也沒有刻意遠離,那頭夜藍色的長髮就在她肩側,迎著夜風,輕輕飄盪的時候。 一路上她們幾乎沒有交談。她曾以為是自己容許了朵蕾米;而至今她終於在這分沉默裡曉得了,實則不然。其實應當是朵蕾米容許了她。 車在安靜的住宅區裡停下。似乎就是對街的公寓,臨停在人車皆少的路旁,她暗暗將住址和一路導航過來的路線記下,開了車門的鎖。然後是安全帶扣環鬆開的聲響,車門開啟的聲音遲遲沒有傳來,她熄了

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 they said. 11

〈11〉 往後回想起來,她總覺得那是偶然,也不是偶然。 就像第一次的邀約,難得雙雙在辦公室留到那麼晚。幾乎同時下班是偶然;乾脆一起邀對方去吃晚飯的念頭是短短一瞬間,極其心血來潮的偶然;想看那麼乾淨優雅的一個人坐在狹窄而懷舊的居酒屋裡會是什麼樣的風情,到頭來還真的只能推門走進居酒屋是偶然;想小酌一杯,意外知道對方開車通勤是偶然。而對方不拒絕她── 大概也不是偶然吧。不動聲色地這麼想著,總之仍照例先來口生啤酒後,朵蕾米擱下玻璃杯,鬆開領帶和襯衫領口的第一顆鈕釦,接著將手伸向袖口,同樣鬆了鈕釦,捲起衣袖,這才伸了個懶腰,彷彿儀式的結束。 「呼,值完班還是這樣來上一杯最棒啦。」 對座那雙紅瞳安靜地看了她一眼,又安靜地低下去,回到手邊,暈黃的燈色照得那頭白髮漾著一抹暖金色的微芒。不只那對眼睛,那雙手也是安靜的,在充斥著各式聲響的小店裡有種莫名的舒適和自得,抽起面紙,不疾不徐地將筷碟盤皿抹過一次。 「我以為,值完班後普遍的第一時間反應是想立刻回家倒頭爆睡,而不是約下班的同事出來吃晚餐。」 原先只是偶然,但那雙骨感的手每回將手邊能及的東西抹乾淨的模樣,她不知不覺也看得很慣了。或者應該換個更精準的說法是,她看得非常著迷。截至今天下班為止已經連續工作了三十二小時,朵蕾米認為自己現在的眼神看起來倘若十分顛倒也是很合理的,再更顛倒一些大概也沒有關係,於是她瞇起了紺色的眼睛。 「雖然計入值班的工時看起來的確不太科學,不過平心而論,我喜歡這工作。」 「……大概感覺得出來。」 挾著一桌半是正餐,半是下酒用途(雖然其中一人果然還是不喝)的菜,朵蕾米正嚼著烤雞串的同時,聽見對座的探女啜了口麥茶──禁酒精與去咖啡因以後所剩無多的選擇也成了慣例──擱下玻璃杯。掌握在修長的指間裡,那筷尖少見地透出了一點思索的樣子,她聽見向來淡然的白鷺挾著一抹淺笑,說: 「工作的時候,妳看上去和個病人沒什麼兩樣。」 這麼說大概不是很恰當。那像是一種狂熱,然而和純粹的工作狂似乎又有哪裡不一樣。白鷺這麼說完,手裡的筷尖才終於又動作起來。朵蕾米把手伸向啤酒杯,慢條斯理地喝著啤酒,然後把頭略略一傾。 「這麼說來,我好像沒問過吧。其實我一直很好奇,妳為什麼會選身心精神科?」 筷尖輕描淡寫地挑掉一夜干的魚刺,操著筷的那隻手怎麼看都足夠優雅而精巧,能夠賦予她夠多選擇。但事實就是,她如今是個身心科的主治醫師,自己的同事,在工作結束後一

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 they said. 10

〈10〉 ──說不定就是所謂的物以類聚。 發現自己伸向菜單的手彷彿在指尖的帶領下背離自主意志,正微幅顫抖的時候,稀神探女第一時間無預警地浮現了這個感想。她沒有刻意要遮掩的意思,不過對座同樣翻著菜單的身影並未察覺這點。她將菜單抽到自己面前,想起自己下午在辦公室不經意碰見的場面。 結束上午的門診與午飯,忙到一個段落,她端著沖好的咖啡,開門走進辦公室的時刻大概是兩點半左右。晨會後就沒再看到人影的朵蕾米已經回到位置上,聽見開門的聲響,那對紺色眼睛轉過來望了她一眼,逼人的鬼氣這才終於收斂了點。 「怎麼了嗎?」經過她桌旁,被紙張淹沒的桌前擱著便利商店的咖啡紙杯。 那樣的臉色以她來說十分罕見,那個大概來自院內便利商店的咖啡紙杯就更是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讓手裡的馬克杯歸回原位,期間朵蕾米沒有立刻回答,取而代之,打破辦公室靜謐的是極其瑣屑的「嘶」地一聲輕響,她轉動椅背,從書架後方探出臉,正好目睹朵蕾米乾脆地將糖包一點不留傾進紙杯杯底的瞬間。 「噢,其實也沒什麼。門診已經忙得亂七八糟了……」 她啜了口咖啡。朵蕾米這麼念著,然後又是「嘶」地一聲輕響,紅瞳映出醫師袍的兩支袖子俐落撕開第二包糖包,唰──地,又是一點不留、乾乾淨淨,全部進了杯底。然後朵蕾米的右手搭上攪拌棒,她覺得自己彷彿都能想像,或者其實真的就是聽見了,杯底沉澱的那些砂糖被攪拌棒拌得沙沙作響,而對方就在這當中開口: 「病房那邊又出了點問題,忙到剛剛才解決。沒時間吃飯了,索性拐到便利商店去買杯紅茶拿鐵擋一擋,結果親切的店員將我認成剛進來實習的學生──最好是,我看起來像嗎?」 語畢,難得一臉不愉快的朵蕾米.蘇伊特醫師想也不想,仰頭灌了一口怎麼想都超越了普通人的認知──最少也超越了她的認知。她很認真地懷疑,那樣的比例,不會過飽和嗎?──的超含糖飲料,長長吁了口氣。 「那種喝法沒有問題嗎……」 她從頭到尾只能傻眼地端著馬克杯,眨也不眨地睜著剔透的、一點睏意也沒有的紅眸(應該說有的話也會瞬間清醒),目不轉睛看著朵蕾米將那杯過飽和紅茶拿鐵放回桌面上。她覺得自己到頭來僅有皺皺細緻的眉宇,沒有不由自主地臉頰抽搐,已然算是非常有禮貌的反應了。 當時她完全沒有想到,大概經過短短七個小時後,這回換朵蕾米用一模一樣的眼神看她了。 「呃,我說,妳的手沒有問題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菜單裡抬起了頭,暈黃的燈下,那雙紺色眼睛同樣眨也不眨地睜著,漾著傻

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 they said. 9

〈9〉 這間辦公室裡,一切都有位置。 差不多才到坐進來的第三天,朵蕾米就輕易地得到了這個結論。從大致的陳設,檔案櫃、書架、桌椅,再到這些東西上頭的東西,書籍、病歷資料、各式卷宗等分類整理的方式。她猜先是顏色,然後大小。還有桌上的螢幕、鍵盤滑鼠,來來去去的紙張,以致馬克杯,便條,總之什麼都是,大概就連一支筆擱下的位置,始終也是固定的。 然後,除了東西以外,人也是。印象所及,進辦公室來的她向來乾淨整齊,白髮總仔仔細細結成兩股辮,以洗鍊的黑緞帶繫在腦後。醫師袍的衣領、袖口和折線熨得服服貼貼,胸前口袋裡頭插的筆和識別證之流的相對位置從未變過,同時絕不弄皺口袋。 基本上朵蕾米不懷疑自己的眼睛或記憶。她不認為那是錯覺或其他任何的可能,這種人她在診間裡看得夠多了,相形下是比較親切的那種:不折不扣的強迫症患者。若她猜得沒錯,肯定還帶點潔癖。 怎麼說呢,其實也不是想像不到。回想起當時第一眼見到她的印象,自然而然便有種,嗯,她大概就會是這樣的預想。或許能進一步形容成某種氛圍或氣場。 朵蕾米曉得,之所以會這麼看待這件事,是有幾分自己的糟糕品味在從中作祟。然而,她不得不,真的是不得不承認:稀神探女和這種氛圍何等相襯。當然自己並不是打一開始就期望對方必須身陷這等難疾,沒有人生來就應當是病人── 問題是,對方病的樣子怎能這麼美。她無法遏止自己這麼想。 她尤其喜歡對方置身在那些工整、乾淨的線條間,伸出那隻細白修長的手去端馬克杯,低頭沉思,偶爾喝口咖啡的樣子。穿梭在那些一絲不苟的事物中,極其精巧,神經質得太優雅了,的確就像鷺,一隻安靜的白鷺,靈敏地棲居在那個小小的、自有秩序的方劃裡頭。 朵蕾米自認不是生活習慣多差的人,毋寧說還算挺好的那一邊。然而,和已險險涉足疾病之境的她相比,終究是天差地遠。她無法,也不會要求自己伸手所及的東西必須等距,或平行,或垂直,或必須具備某種可解或不可解的秩序。理所當然地,辦公室裡慢慢形成一道隱微的楚河漢界。 不過,那道楚河漢界到頭來也就是隱微地存在著罷了。三不五時,便有東西會不由分說地漫過界。 兇手不是她。就這點朵蕾米要事先聲明。畢竟,在醫院這個場域裡永遠都有整理不完的東西。不如說,送到這裡來的一切,本身大抵都等著醫師們用各種方法去整理。好比最頻繁地送進辦公室裡來,未經整

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 they said. 8

〈8〉 稀神醫師欠了點幽默感。 忘記是什麼時候的事了,反正她收過這樣的評價。甚至不必看作評價,單純當成平淡、客觀的直述句,她也覺得這句話是對的。作為醫師(或不作為醫師亦然),她欠了點幽默感,當然還欠了一些其他東西,不過,總之這個當下大概就是欠了那麼一點幽默感。 所以她不過愚人節。可能過不起愚人節。或者說,追根究柢她認為,在醫院這個場所實在不適合過愚人節。 然而,為什麼呢。不知道該說些什麼,只能沉默而心不在焉地吃著門診結束後稍顯遲來的午飯;對座傳來吸麵的聲響,她喝著味噌湯,午後的一切預定好像都變得非常朦朧。四月一日。為了迎向新階段,年年總有諸多實習生、研修醫師、轉職的同業選擇推開這間醫院的大門,這時節院裡從不乏新面孔。但今年新中有舊。 新中有舊。那舊面識就穿著白袍,胸前口袋確確實實別著識別證,在用餐尖峰時段過後的餐廳裡,和她挾著一張不大不小的方桌,一起吃午餐。春日的午間時分,陽光清朗,照明正亮,人潮疏落得恰到好處,櫻花已經凋得差不多,窗外是新綠的色澤。 一切都很新。才顯得舊的有多突兀,簡直不能更像愚人節玩笑。 「老實說,早上第一次進辦公室的時候,我挺訝異的。」 「彼此彼此。」 其實她的衝擊大概早一些,發生在放完年假,回到工作崗位後不久,科內就貼出了人事令。她記得當時自己駐足在佈告欄前,將人事令上的那個名字反覆再三的詫然;只是那樣的詫然在今早開門進辦公室,發現名字的主人就在靠辦公室入門的那側、自己的對座上整理家當時,便顯得非常微不足道了。 ──該說好久不見嗎?稀神醫師。 對方這麼說的時候她正好將手套進醫師袍的袖裡。她挑了挑眉,在那雙紺色眼睛興味盎然的注視下攏好醫師袍的衣襟,淡淡地回答:她以為當前更重要的,是往後天天都將見面這件事。 她沒多久就出了辦公室,並不因為閃避,只因為這種日子單純地忙。開完晨會,巡過房,結束上午的門診,再度推門踏進辦公室時已是午後一點多。不知道是不是把她離開前那句話放在心裡,案前的身影停下敲鍵盤的手,自螢幕前抬起頭,問道:「不介意的話,一起去吃個午飯如何?」 靈巧地以筷尖挑開魚刺,她將鹽烤鯖魚送進口中。一只白袍的袖子整齊地襯著薄花色的襯衫袖口伸進視野裡,端起茶杯,片刻後她聽見朵蕾米.蘇伊特說:「嗯,看來是我當時多嘴了。妳看起來很好。」 「……對一名身心科醫師來說,這結

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 they said. 7

〈7〉 朵蕾米.蘇伊特不相信命運。 因此在冬日的尾聲,迎著稀薄的陽光,伴隨鞋跟叩地的清脆聲響走過寒意依舊凜冽的街區,懷著春天恐怕還有一段距離的感慨,踏進另一家醫院的大門,轉開事先約定好的身心精神科會議室的門把時,她認為一切都是基於她的自主意志及選擇後的結果。 約好的人已經等在會議室裡頭,進門的時候,空著的對座桌上,茶煙正從杯口裊裊升起。座位上的身影乾脆地從螢幕上抬起頭,把手機擱到一旁,說:「朵蕾米.蘇伊特醫師對吧?請坐。」 面前對上眼的那張臉龐出乎意料地年輕,不過這只占朵蕾米感興趣的極小一部分;她感興趣的更大一部分是,那雙氣定神閒、色澤彷彿當前這個季節的霜夜的眼睛裡,在溫和沉穩的深邃後頭,某種讓她直覺感受到近似同類的頻率。 一種,啊,就是這種人。大概會相處得很愉快的,頻率對上了的直覺。 「那麼,蘇伊特醫師,雖然先前有過幾封信件往來,但這樣見面還是第一次呢。請容我重新自我介紹──」 據說是院長。不,應該說,這位意外年輕又從不經意的小細節裡(好比說仔細編成辨的銀白色長髮、乾淨整齊的白袍、直到最後一刻才從手邊挪開的手機、先前往來過的信件的內容與回信時間……)透露出工作狂氣息的,不折不扣就是擁有這家醫院的醫生世家出身的天才醫師,院長八意永琳。附帶一提也是想挖角她的本人。 一開始收到信,坦白說她並未浮現太多特別的想法。畢竟又到了這個季節,畢竟兼職或職場的轉換在醫業從不罕見;頂多是對自己執業的成果居然也值得赫赫有名的私立醫院特地來挖角有點感觸。 其實她對現狀沒有不滿,然而這和一個人要不要追求更好是兩碼子事。朵蕾米奉行不渝的信條之一是人應當對自己誠實,所以,在稍後往來的信件中看到「成立睡眠醫學中心」這個關鍵字時,她無比誠實地、盛大地,感到動心。 想得起來的,想不起來的。那些從無眠到安睡的臉龐掠過眼前。其中有誰曾向她說過,寧可自己不那麼被需要,驚鴻一瞥般,然而這個當下她多麼想回答:「正因為迫切地被需要,所以我如今才坐在這裡。」 直到結束一場愉快的面試,沒有什麼罣礙地順利和永琳達成共識,穩當地握住彼此的手,先後走出會議室為止,朵蕾米始終是這麼相信的。 春日還有點遠的午後,朵蕾米跟在年輕的院長洗鍊的步履後頭,在不久的未來即將成為自己新職場的環境裡走動。來時的陽光有些稀薄,卻還是大把大把地從窗外照進院內,以院內位置而言偏高的整個樓層顯得清爽而明亮,遠離蒼白的氛圍。暖氣的溫度適中,大衣攏

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 they said. 6

〈6〉 把一個已經太乾淨的地方,再收拾得更乾淨一些。 那就像動身離開前的一種儀式。公私皆然。首先將手邊的病人盡可能地處理到一個段落;把待辦與注意事項逐一交代給學弟妹或學生,同時把這群即將約有一個禮拜群龍無首的病人和年輕後輩託給同事照看;解決其他瑣碎的行政雜務;抽空讀一讀期刊和論文……她知道自己是構成這個有序的地方的要素之一,所以,暫時離開的空檔裡,依然肩負著維持這份有序的義務。 接著是預計也得跟著閒置一週左右的房子。其實她平時便已幾近本能地依循著「所經之處必恢復原狀」的原則,彷彿放眼望去整齊而一絲不苟的風景正是這個家只豢養著她、專屬於她一個人的證據。離去以前的清理就像一種事前確認,確認歸來以後,這裡依舊完全屬於自己。 出國開學術研討會兼休年假總是這麼一回事。為了休憩,於是變得更加忙碌。她因而掙扎過是否安排在這個時候休年假,在看到這回公差的地點足足要橫越一個太平洋的時候,幾經猶豫,還是提出了休假申請。 不知道是不是好事。破天荒地,最近這半個月以來,她幾乎夜夜沉眠到天明。下班到家幾乎筋疲力竭,連思考的力氣也闕如。 所以,指尖拾起那寥寥幾張藥單與輕飄飄地壓在上頭,裡頭只剩半顆安眠藥的藥盒時,稀神探女第一時間的感想是:其實也有忘了恢復原狀的地方。 她不自覺地翻了翻藥單。自己平日也看得頗慣、深明藥效和副作用的藥名羅列在上頭,一張翻過一張,無預警地,對方最後臨別的那一句話從心底浮現:「我覺得妳別當身心科醫師會比較快樂。」 她忽而覺得,當時是否申請年假的猶豫似乎總有一部分是自此而生。好像她擅離了崗位。好像她中途脫逃。好像她無意識輸給了那句話。在那雙紺藍色眼睛的窺視裡,不知道從什麼時候萌生的,莫名其妙的賭氣。 但再怎麼說,這已經脫離了醫與病的範疇。她很清楚地知道這點,而科內希望她遠赴太平洋彼岸參加的學術研討會如今來得正是時候。 數個月過去,從初秋到冬末,不再無端焦慮,不再失眠。她想,的確是該以患者的身分和身心科道別了。有種說法是,身心科或精神科醫師才沒有和病患「聊天」的興致──箇中原因很複雜,不過她個人基本上是認同這句話的。單純論「聊天」而言,確實是這麼回事。 結論是,她劃下界線,到此為止。 平心而論,她覺得對方大概正好相反,是熱衷於對話的那類人。她的確也曾在彼此的會談間感覺自己終於得以喘息,得以找回應有的樣子。諷刺的是,原來一個不怎麼想多話的醫師,到頭來也有亟需說話、必須說話的

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 they said. 4~5

〈4〉 不知道這麼形容精不精確。睜開眼睛的瞬間,她本能地知道自己回歸了某條安全的界線以內。 清醒過來時,那是種如常的感覺。並不特別清爽明晰,卻也稱不上模糊或疲憊。就是睡了一晚,不格外深沉;亦不致有睡和沒睡一樣,好歹算是曖昧的休息。她已有一段時間不曾在這麼一般的狀態中醒來。 她想起原因:昨晚忘了吃藥。吃藥的時候,那種入睡與醒來的感覺截然不同。最後的半顆安眠藥應該還好端端躺在藥盒裡。然而當下比起這件事,她難得有股衝動,想不顧一切重新埋頭倒進被窩,延續朦朧的睡眠。她現在正在安全圈內,不特別好,不特別壞,所以這個認知應該不是什麼錯覺。 ──啊,不對。今天約好了回診。 可能是氣溫突然溜滑梯,也可能是昨日下班前終於得以送棘手的病患出院,又或者兩者兼有,她一度認真地檢討了翹掉回診繼續睡的可能性。但這種選擇某種程度上彷彿也在踐踏自己的專業,到頭來放任自己磨蹭了一會兒,她還是下了床。 應當去說說話,的確有個出口存在於那個地方。含進本日第一口黑咖啡,隨意翻著報紙的她想起昨日的近暮時分,在友人的陪同下沿著走廊漸行漸遠的背影。身後猶能聽見近來被對方整得人仰馬翻的學弟妹和學生們如釋重負似的低語:「聽說原因是嚴重的家庭暴力……」 當時她輕輕敲了敲板夾,竊竊私語識相地停了。出院前對方和她對上的眼神其實非常平靜。倘若真要說她們之間有什麼不同,她會回答:起碼她還擁有說話的衝動,仍能感覺自己需要聆聽和交談。 所以最終她留在了那條安全的線內。 「嗯──聽起來狀況挺理想的。不過在進一步討論任何話題前,能不能先容我確認一下:妳剛剛非常直白地招認了自己昨晚忘了吃藥嗎?雖然是最後的半顆。」 大致陳述過近況,探女習慣性換了交疊的腿,又頓了半拍,這回讓背脊貼上診間的椅背。姑且無論是否要長談,找到一個舒服的姿勢總是不差的開始。相對地,聽她說話時一向目不轉睛的朵蕾米瞇起眼,神情倒沒有語氣聽起來那麼愉快。 「對。因為我也不喜歡聽見病人對我這麼說。」 她不假思索地回答。朵蕾米非常露骨地拄起頰──記憶中大概自回診第三次起,對方面對她的感覺與其說是醫師與患者,毋寧轉變成了更貼近同事間的閒聊,但她並不排斥──嘆了口氣,然後轉向面前的螢幕,無意識地輕叩著鍵盤上蓋。 「所以呢?希望我繼續開藥給妳?或乾脆停藥試試?」 「不覺得自己對藥有什麼制約,停藥試試吧。」 擊鍵的聲音飛快地響起。挾在打字的過程間,朵蕾米盯著螢幕,說: 「無論如何

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 they said. 1~3

〈1〉 朵蕾米至今仍非常清楚地記得那個秋日的午後。 陽光遍照,氣溫舒爽。隨意挾著板夾,走在往診間的長廊上,包含身後輕晃的白袍衣襬在內,走廊上頭的一切讓明朗的陽光投射出分明的影子,窗外種在庭院裡的銀杏正鮮黃。鞋跟敲出輕快規律的聲響,不時帶著笑意朝迎面而來的同僚頷首打招呼,她想,不會再有比這更宜人的秋日午後了。 如果說這樣的秋日午後能夠被歸類為一種單純的美;那麼她接下來即將展開的工作大抵可以被歸類為對等的,某種複雜繁複的美,來自各式人們的情緒與反應。或者應該說,某種層面上最美的,是在這麼宜人的一個午後,亦同時存有她接下來幾個小時將親身見證的、滿坑滿谷不宜人的一切理由,這世界也真是獵奇啊。 而若問懷抱著這種想法的她,截至目前為止,覺得世界獵奇到頂點的瞬間是什麼時候,她有自信,自己的答案一定是── 對,最初她覺得走進診間的腳步聲聽起來很淡漠。但在看到來者的身形以後,她認為那淡漠的腳步聲其來有自。纖細高挑,大概一百七十公分的個頭,再多走一步,約莫便得被歸到病態地瘦的範疇裡了。也不知道是不是曉得這點,那雙踏著深褐色中筒靴的細腿即正巧在距離恰到好處的位置停下了。 「請坐。」 彷彿呼應這印象似的,接著在她面前坐定的身影整體而言也給人一種淡漠感。端正雅緻的臉龐籠罩在淡漠中,欠了一點表情,髮色與膚色皆白也許或多或少為這種氛圍加乘,但朵蕾米曉得那樣的氛圍恐怕更多是發自本質。話雖如此,對方的淡漠有別於交際障礙或某種無關心,與其說是欠失,倒不如形容成一種完滿。事實上,她的確能從靜靜坐在椅上的身影隱約窺見沉穩的氣息,看得朵蕾米不自覺眨了眨眼。 坦白說,觀察完的第一個念頭是,這種人為什麼會到身心科來報到。可就在這個想法湧現的同時,不可思議的是──這感想也許不是很恰當,可能也欠了幾分醫德。但總覺得,眼前的女人又莫名地和這種地方非常合拍,彷彿理所當然。 真要說起來,對方身上只有一個得以讓朵蕾米聯想到她選在這麼一個清爽的秋日午後,踏進身心科診間的地方。 「稀神小姐,對吧。」 以輕快的語氣開口後,對方淡然的視線不慍不火地和她正面相對。她發現那也是觀察的眼神,益發感到興味盎然。就是那雙眼睛──血色的,深邃的紅眼睛,是對方身上最不顯淡漠,鮮烈非常,甚至帶著幾分神經質的地方。她猜那便是今天對方造訪自己的理由了。 「──那麼,今天想聊點什麼嗎?」 直到這時,對方臉上才終於首度出現多少稱得上是表情的變化。細緻的

Pocky Game@2017

Case 01.身心科   習慣是會傳染的。 以極其無關緊要的電視新聞權充背景音樂,倒了杯紅酒,從包裝裡抽出一支Pocky隨意叼在嘴裡,整個人舒適而放縱地橫陳在沙發上的同時,探女不由得這麼想。一定是先前朵蕾米抱著家庭號洋芋片窩在沙發上啃的樣子太紓壓的關係。 「喔呀?真難得呢。」 意外地,味道還真的像包裝上的標語所示,跟紅酒挺合拍。默默吃光叼在嘴裡的那支Pocky後,她慵懶地傾注高腳杯,才剛懷著這種無關緊要的感想叼起第二支,就從沙發後方傳來呼喚。 「好像是季節限定口味,好吃嗎?」 剛洗好澡,和平時整齊的醫師形象相比堪稱邋遢地套著寬鬆的帽T和七分褲,從沙發後頭探出頭來這麼問道的朵蕾米看上去興味盎然。典型的垃圾食物和零食派,懶得開口的她叼著Pocky,抬起頭正打算順手把包裝遞過去,就看到那雙夜藍色的眼睛異樣愉快地閃爍了一下。 朵蕾米.蘇伊特,身心科醫師,用以醫師而言快得毫無必要的反射神經低下頭,接住了探女叼住的那支Pocky的另一端。 「────」 然後,完全不管她,Pocky粉碎的聲音自顧自地一路朝她逼近。話說Pocky Game是這麼玩的嗎?是嗎?原來單方面就能成立嗎?而且一般來說是先咬斷的人輸吧?難道她一直以來的認知不對嗎? 到頭來,第二支Pocky她只吃到原先叼在嘴裡的那一小截。後來嘗到的基本上是更柔軟而濕潤的感觸,不需要咀嚼也混雜著紅酒與巧克力的香氣。 「啊……這個啊──」輕輕抹去唇上的濕意,好整以暇倚著沙發,從椅背後頭探出來的那張臉笑容滿面,不忘給她煞有其事的感想:「果然和紅酒很搭呢,嗯。所以說,可以再來一支嗎?」 「說白了妳只是想接吻吧。」 「沒辦法,我平常又搆不到。」 這麼說著,朵蕾米聳了聳肩。面對無恥得近乎光明磊落的清爽笑容,探女倚著沙發無言地嘆了口氣,默默又從包裝裡抽出了一支Pocky。 Case 02.神經外科&神經內科 偶爾豐姬會想,自己的強運怎麼偏偏不能在值夜班的時候帶給她一個風平浪靜的夜晚。 順利擺平實習醫師的求救,她走過病房外昏暗冷清的長廊,推門進了值班室。推開門板後映入眼簾的第一幕,就是有氣無力攤在辦公椅上的妹妹正掩嘴試圖扼殺呵欠卻未果,末了摘下藍光眼鏡揉著眼角的模樣。 「情況還好吧?」 「嗯。話說,想睡就熄燈小睡一下啊?我不在意喔。」 現在時間凌晨一點零七分。漫長愉快又刺激的爆肝夜班生活才剛揭開序幕。 「躺下去也睡不好啊,誰知道電話

雨月

仔細追想,契機其實僅是不經意的一句話。 「請讓我幫忙吧。」 以淅瀝不絕的雨聲,和宅子另一頭遠遠傳來的忙碌喧鬧為背景,依姬在永琳的首肯下也坐到桌畔。一面繼續進行手邊的工作,永琳朝對座稍微覷了一眼,還是忍不住露出苦笑,這才將上頭盛著藥粉的包藥紙輕輕推到依姬面前。 「就某些方面來說,依姬也始終都是閒不下來的那類人呢。」 「這個嘛……或許吧。」 近日天氣不穩定,已經陸陸續續下了幾天的雨,一早姊姊就和稀神大人連袂出門往妖怪之山一帶的月面基地去了,並以「只有兩人冒雨總比三人一齊淋雨好」這口實要她強制留守──好吧,先前一聲不吭就淋成落湯雞回來也許真的是她的錯──於是她自今早起就閒得發慌。 不過閒得發慌的僅限於她。今日適逢滿月,儘管當下就有來自月都的舊交叨擾,永遠亭亦依舊循例舉辦例月祭。鈴仙和帝為了例月祭的準備工作忙得不可開交,她本想幫忙,但被師父一句「怎麼說呢,讓月之民動手協助基於遠離月之民的想法而生的祭事,實在是本末倒置了吧」給打發了。 不知道是因為連日的雨,抑或因一些確實的區別而隻身抽離於宅院裡瀰漫的忙碌氛圍以外,依姬總感覺自己意外地有些侷促。直到坐到永琳身畔,指尖小心地將攤在桌面上的包藥紙再往自己這兒拉過來一些,那股坐立難安的感受才終於被不知不覺盈滿胸口的懷念取代。 如今這似乎變成了鈴仙的工作。不過,從前她和姊姊倒不時就會幫師父做做包藥之類的瑣事。這是小時候不懂事,總愛黏在師父身邊想誇耀存在感的時候最早被教會的幾件事之一,也曾被拿來當成和姊姊之間無關緊要的競賽項目。 依姬策動手指,在包藥紙上落下第一折。指尖輕盈地摩娑過紙面,發出熟悉的窸窣微響,迤邐得很長,最後平復下來,並未發出第二折以降的聲響。纖長的指尖就這麼慢慢放緩,接著無預警地停下。 「啊……」 「嗯?」 自秤前抬頭,師父投過來的眼神明顯帶有疑惑。她第一時間感到的是尷尬,不死心地試著思考了會兒:不管是摺疊包藥紙的正確順序,或者是解釋自己的手之所以停下的理由,能想到兩者之一就好。可惜的是,事情並不如依姬所願。她只能坦白。 「呃,師父──」 明明小時候很常這麼做的啊。莫非記憶本身就是可供遺忘的嗎?回過神,原來她已經距離那段時間那麼久,足以忘得連一點渣滓都不剩了。 「……抱歉,我忘記正確的步驟了。」 訝然的神色罕見地自永琳的臉上一閃而過。那抹訝然多少讓依姬覺得糗,然而,在其他更深沉的情緒湧現以前,永琳已經斂起驚訝的神色,靜靜

長夜將盡

長夜將盡 那時,夜晚其實已持續了很久。 對居住在永夜,接近無明的淨土的她們而言,這想法似乎有些矛盾。但她們又總有這種感覺,彷彿早在心中根植了好一段時間,不過是在踏上確實擁有日與夜的穢土時顯得益發鮮明,幾乎可以聽見這個念頭在心底不停歇地分寸滋長的聲音。 夜已持續了很久。就從那些不見光的處所,夜中的影子悄悄地漫出來,淹了一地。 曾有人為她們帶來夜色,而今那人將為她們帶來夜明。她們在那當下還不曉得,而往後想必再也不會忘記:拂曉以前,夜色正是最深沉的時刻。 「聽好了,豐姬、依姬。……傳聞都是真的。」 夜將來到尾聲時,她們和闊別已久的賢者先後漫步在深夜的竹林小徑內。賢者走在前方,浸潤在寒星和冷月下的背影,與其說是導引,更近乎告解。記憶中,絕大部分的時間裡她們幾乎都在仰望;是何時起,那背影居然也像這樣變得接近了,無須仰望,不再崇高而不可及。 夜原來已經這麼長。 「我也早就服下蓬萊之藥,沒有任何再回到月都的念頭。」 夜原來已經這麼長。然而她們甚至不曉得自己究竟期不期望天亮。面前的背影不再需要仰望了,或許恩師也不再樂見她們必須仰望自己,於是她們抬起頭,將視線轉向更高更遠的地方。 竹葉婆娑,闢出一片窄隘的夜空。深邃的瞑色裡,遍照穢土的月光悠遠、皎潔、純粹,非常地美,教人幾近發狂,以致崩潰。 〈SIDE Y:夜焚〉 首度在名符其實的日間醒來,朦朦朧朧睜開眼睛,第一時間填滿視野的是澄金的微芒,刺得她不由得稍微斂上眸,眼際濕潤,模糊的感覺像泛淚。重新投入昏暗曖昧的懷抱裡,慢慢甦醒過來的聽覺捕捉到衣料摩挲的輕響,原來那懷抱真的是懷抱。 僅少的寒意間,更顯得溫暖是溫暖。 難得在輕微的寒氣裡清醒,她想起這裡是有四季,有日夜的地方。而她當下所置身的擁抱與依偎則比這片土地要來得更加久違,迷濛間令她產生一股倒錯,幾乎以為時間退回什麼都還沒有發生,她與姊姊單純相伴入眠的從前。 純粹是覺得冷嗎(有別於月都,地上的隆冬正凜冽)?又或者是久違地在彼此的陪伴下入眠,有種無意識的尋求使然,讓姊姊湊了過來?在得以確認答案前,擁著她的手先溜進了髮間,輕輕地撫著頭。於是她終於發現,那雙手並非為了尋求,相對地,反倒是構成了一種庇護的樣子。 「……姊姊?」 她出聲呼喚。擁抱的手沒有鬆開,靜靜地將她圈得更牢了。那令她困惑,卻也令她安心。倘若姊姊不想放手的話,那麼就這樣也無所謂。她正這麼想,溫柔清亮,不帶任何一分睡意的聲音當頭

望鄉

「月都萬象展……嗎?」 將攤在面前的白紙黑字從頭到尾迅速讀過,無論再怎麼客套都只能以隨便形容的活動概要讓依姬扠起手,把斗大的標題低聲複誦一次,陷入了奇異的靜默。很快有隻手從旁伸來,輕盈抄起紙張的聲響掩飾了她的不語。 本正愉快地享用著桃子的豐姬左手還拈著銀叉,看上去興味盎然。她轉向姊姊,忽而發現視線正在紙上游走的那雙澄金眼睛深處其實並不是真的那麼感興趣的樣子,或至少也不是對那隨便的活動大綱感興趣。也許姊姊真正在意的是漆皿上如今猶剩一半的桃子吧,她想。 「嗯,輝夜殿下果然──一直以來都不乏有趣的想法呢。」 想來是察覺了她的沉默代表什麼,姊姊將單薄的紙張歸位,指間的銀叉亦一併擱到漆皿上,最終拾走了話語權。事實上她覺得總這樣把不擅長的難所強押給姊姊不太好;然而又的確有一部分的直覺明確地告訴自己,這樣才好。 「不過,請容許我先冒昧請教您一個問題。敢問您想在這個時間點舉辦月都萬象展的用意是?」 她將視線從映在眼角餘光的墨跡移往更加漆黑、深沉的方向。名符其實的,永遠的公主大人,髮絲與眼珠俱烏亮,光澤湧動,映在真紅亦剔透的瞳底,自有一種快活的氣息。有一瞬間她覺得那抹快活似曾相識,但烏亮的光采蠢動的方式莫名帶著混濁厚重的質感,隱約教人不快。 「只是單純認為,似乎沒有必要再遮遮掩掩了呢。再說這陣子地上與月都之間也發生了很多事嘛,既然消息也傳開了,正好是個讓人認識月都的契機啊。」 聽到這裡她大致明白了,姊姊想必也是。面前的這個人(她甚至瞬間對是否應該稱之為「人」感到猶豫)表面上姑且是在向她們尋求對話,可實際上這位公主大人完全沒有要和她們尋求對話的意思。她依舊扠著手,靜靜地閉上了眼睛,聽見身畔的姊姊平穩地開口。 「──問題是,何來認識的必要呢?」 「是呢,永琳是怎麼說的來著?認識是通往理解與接納的第一步──大概吧?」 倘若她不尋求對話,那她究竟尋求什麼?倘若她不尋求對話,那她們又該尋求什麼? 「那麼,容我再進一步直白地追問。您認為您是以什麼樣的身分作出這樣的發言?是作為一個月之民,試圖尋求地上之民的理解與接納;抑或是作為一個地上之民,試圖尋求月之民的理解與接納?」 像這樣交談的時候,姊姊的聲音與語氣平靜,沉穩中有恢弘,不時總給她海的印象,或許也是某種系譜使然。那聲音裡的意思並不見動搖,如今聽在依姬耳中亦是這麼解讀的;但沒有人比她更曉得,有時候海當然也起浪。 依姬睜開眼睛,倒映在清澈的眸底,

Comic Horizon 3 百合ONLY新刊情報

一眨眼下個週末就是百合ONLY了(驚) 今日已經到千業去清點新刊完成寄物 正式宣告關窗了 以下就來工商一下更詳細的新刊資訊~ 這次百合ONLY在B06「長鏡頭」 三本新刊歡迎大家來玩! 東方Project月都中心同人小說《完全無欠》 美術設計:BB/賀谷 內文排版:子灯 普遍級/約48000字 收錄內容: By the end of lunatic dreams they still remembered the moonlight they've seen on land. 繭 共此星河下 The unluckiest lucky one 間章 未踏途中 The loner's philosophy Star Chaser 食夢者 ドレサグ極短篇共十四則 間章 對症下藥 不壞之器 /   舞-HiME靜夏靜同人小說《恆白》 美術設計:BB/賀谷 輔導級/GL/約44000字 收錄內容: The Fragile Pocky Game take.2 缺席 花束 初雪 一日結束的方式 一日開始的方式 From Above 預報:多雲時晴時雨雪 恆白 人間失格 / 舞-乙HiME靜夏靜同人小說《Stand By Me》 美術設計:BB/賀谷 輔導級/GL/約72000字 收錄內容: 永夜 Stand By Me = = = 以上,當日現場將有這三冊新刊 這次的新刊們雖然沒有獨立的短篇特典,不過在《恆白》和《完全無欠》收錄的一些篇幅裡都有新追加未公開的小段子 希望大家可以笑納^q^ 實在寫不出獨立新篇了畢竟一次出三本新刊本身就是很ㄎㄧㄤ的事情啊(跪) 而若是無法前來場次的朋友,場次結束之後也會委託BOOKY販售 通販方面如果有更進一步消息,會再另行公告 期待10/07和大家場次見囉~>ω</

殘暑

「要吃嗎?」 聽著風鈴的脆響,才甫自書中抬起頭,一支冰棒已經湊到鼻前。宜人的凍氣輕飄飄掠過鼻尖,依姬稍微湊上前,收斂地咬了一口。砂糖及涼水的氣味自舌尖滾轉開來,她玩味著單純的味道,覷見姊姊跟著咬了口冰棒,捱在自己身邊坐下來。 「轉眼間,夏天也進入尾聲了呢。」 「是啊。不過還是挺熱的呢。」 「也快回到和季節無關的地方去了嘛。都收拾得差不多了吧?」 她和啣著冰棒的姊姊轉向屋內。皮箱和愛劍躺在陰涼的房間角落,客房內已整理得一乾二淨,做好了回歸日常的準備。 是呢,和季節與溽暑無關的地方。到了那時,她會懷念這些窩在緣廊下,被地上的兔子們簇擁著,昏昏欲睡的午後嗎? 「是啊。大概姊姊手上那也是今年吃到的最後一支冰棒囉。」 「被妳這麼一說,忽然有種非常可惜的感覺呢。」 「──姊姊。」 「?」 「嗯──再一口就好。」 豐姬忍不住失笑。不過,姊姊畢竟還是很寵妹妹的,毫不吝惜地將剩下一半的冰棒遞到妹妹面前,看妹妹湊過來,又咬走收斂的一口。 「真是的,想吃的話,自己也老老實實地去拿一支不就得了?」 她不曉得自己會不會懷念這些昏昏欲睡的午後,但肯定會懷念這支冰棒的滋味吧。畢竟從小到大,總是和姊姊共享的東西,味道最好。 不自覺地微笑著,妹妹只是細細嚐起從姊姊那兒分來的一口冰棒,心裡有數,卻偏不回答。 / 焦慮的時候,就需要萌(大誤) 其實我只是想寫豊ねぇ和よっちゃん分食一支冰棒(?)

間章 Tuning

這間宅邸裡的生活一向規律,少有突如其來的休日。極其罕見地渡過了主人不在的數天後,清早的起居間餐桌旁重新迎回兩位家主的身影。散漫弛緩的氣氛在意外寡默的早餐期間逐漸淡薄,無論先放下碗筷、挪動椅腳的人是誰,那股渡假般的氛圍都將在那一瞬間告終── 「今天就再休息一日吧。」 姊姊難得地先留下了妹妹離席。更難得地,被留下的妹妹安安靜靜喝完餐後茶,開口只對家裡的兔子們交代了這句話。 通常這會造成兩種極端的效果,極端地騷動,或極端地靜謐。她希望的是後者。回房間拿了近來在讀的閒書,走在家裡,寬闊的宅院顯得空蕩,惟獨這種時候她和姊姊有一樣的看法,不學無術的兔子也有可愛之處。 還在走廊上,遠遠地便已聽見聲音。於是依姬便曉得自己找對了地方。 伸手扭轉門把,開門時輕手輕腳,但確實發出了聲響。琴房裡正坐在平台鋼琴前的姊姊頭也不回,琴鍵上的手自顧自飛揚。她換下綁帶靴,踏著輕便的室內拖鞋,在音箱共鳴的悠揚音色間走向琴房一隅的沙發,腳下柔軟的地毯幾乎給人足尖陷進去的錯覺。 她找了個舒服的位置,攤開沒能在地上讀完的閒書。 平台鋼琴演奏出的旋律纖細而沉靜,僅偶爾在一些段落反覆幾次。暫停的回數或許要頻繁一些,翻譜的聲音就挾在那短暫的空檔裡,有時和她翻書的微響重疊在一起。 翻過一頁,而後那雙優雅的手翩然回到琴鍵上,越是飛舞,弦槌越是落下,砸得琴弦鏗鏘作響,細細瑣瑣,幾不可見地震盪。 她在那樣的震盪裡把書開了,也在那樣的震盪裡把書闔上。 「我幫姊姊翻譜吧?」 「不用了,不是在讀自己手邊的書嗎。」 依姬放下手裡的書,拉了張椅,擱到琴椅旁。兩張椅間取了姊姊最習慣、最恰到好處的,翻譜也不受打擾的距離。 「該怎麼說呢……就是下意識有種姊姊希望我來翻譜的感覺。」 金眸趁著讀譜的空檔覷了坐到自己身旁的妹妹一眼,便又回到了譜面,這回連妹妹的視線也一起跟上了。翻譜的微響仍不時發生,不過中間幾乎不再挾著中斷的空白。姊姊的手專注地在黑白分明的琴鍵間往復,從小聽姊姊彈琴,不時就為姊姊翻譜的妹妹曉得,姊姊的十指或輕盈,或堅實,和那雙手所演繹出來的琴音一樣那麼流利奔放、無拘無束的一個人,坐在鋼琴前時其實是非常精準的。 ──觸鍵。弦槌揮落。擊弦。琴弦震盪。在音箱裡共鳴。 非常精準,並且自由而溫柔,應該是這樣的。但她知道其中每一個細小的環節震顫的方式,最終形成的音色,都有哪裡和以往不太一樣。 那是第幾回起身翻譜的時候呢。樂句正激烈繁複,紙

CH3 百合ONLY 新刊印量調查

總之,本次預計將於10/7舉行的百合翁推出三本新刊 (從去年年底起腦袋到底被什麼夾到) 而轉眼間已經即將進入九月,面對現實的時候到了 換言之,該來做印量調……(被丟到月表) 以下是刊物資訊。 依序是東方、舞-HiME、舞-乙HiME的小說本。 / 東方Project月都中心同人小說《完全無欠》 印量調查表:https://goo.gl/forms/EvBsNb3wcRuzhQxC2 場領→2017/10/07(六) CH3 百合ONLY@B06「長鏡頭」 通販→預計於百合ONLY後統一於BOOKY委託販售 作者:Nowhere 美術設計:BB/賀谷 內文排版:子灯 A5/NT200 普遍級/約48000字 收錄內容: By the end of lunatic dreams they still remembered the moonlight they've seen on land. 繭 共此星河下 The unluckiest lucky one 間章 未踏途中 The loner's philosophy Star Chaser 食夢者 ドレサグ極短篇共十四則 間章 對症下藥 不壞之器 試閱:http://diesirae.pixnet.net/blog/category/3402474 / 舞-HiME靜夏靜同人小說《恆白》 印量調查表:https://goo.gl/forms/DRAl6kPIXYbRLTOC2 場領→2017/10/07(六) CH3 百合ONLY@B06「長鏡頭」 通販→預計於百合ONLY後統一於BOOKY委託販售 作者:Nowhere 美術設計:BB/賀谷 A5/NT200 普遍級/GL/約44000字 收錄內容: The Fragile Pocky Game take.2 缺席 花束 初雪 一日結束的方式 一日開始的方式 From Above 預報:多雲時晴時雨雪 恆白 人間失格 試閱:http://diesirae.pixnet.net/blog/category/3301027 / 舞-乙HiME靜夏靜同人小說《Stand By Me》 印量調查表:https://goo.gl/forms/lX7XHCe23o0rXBVp1 場領→2017/10/07(六) CH3 百合ONLY@B06「長鏡頭」 通販→預計於

Star Chaser

「好啦,時間差不多了。」 留下勝負已分的棋局,喝光江戶切子裡最後的一點麥茶,澄金眼睛瞄了手心裡的懷錶一眼後,果斷地闔上了錶蓋,從棋盤前起身。 夏季清涼的夜風裡,挾著一抹驅蚊的線香焚燃的淺淺香氣。從緣廊下往簷外探,鮮明的弓張月已經高懸在天畔。依姬回過頭,拿了摺扇與寬檐帽的姊姊信步經過自己身邊,不忘伸手偷襲,盡情摸頭摸了好幾把,才笑咪咪地開口。 「好啦,別等我回來,自己早點睡囉。」 「真的不要我也一起跑一趟?好歹是常態的例會呢。」 「但再怎麼說,我們目前可是在地上執行公務的非常態喲。」 還有人準時回去開例會算是夠有誠意了。老實說,都被上頭派到地上來了,本來很想乾脆翹掉的,等公差結束再說;不過畢竟也是善後的非常時期嘛,例會的內容大概也會比較有營養吧── 真虧往來月都和地上像開門一樣簡單的姊姊有臉這麼說。聽豐姬一邊坐在階上繫著綁帶靴的鞋帶一邊碎念,依姬只能苦笑。也不是不知道姊姊在想什麼,大概將她留在地上,就自己一人隻身回去開例會的理由,是單純不想她太累而已。 「那麼,我去去就回。」 靴跟敲出清脆的微響。淺金色的長髮迎著夜風輕盈飛揚,她目送姊姊的背影,視線追著月光傾瀉的流向,重新回到夜空中的弓張月上。就在這短短的頃刻間,腳步聲停了,重新再往庭內望去,已不見任何人影。 ──不是不知道姊姊在想什麼,這想法也許不全然對。 不期然地浮現這樣的念頭,依姬重新面向棋盤,思索起方才和姊姊對局的過程。其實,當然也有不知道姊姊在想什麼的時候。特別是這樣面對面下棋時尤其不懂;其次則是對練時,往往就是這須臾間無預警的閃神,下一秒那雙向來優雅從容的手已經讓自己在半空中飛舞。 姊姊那到底是怎樣的一顆腦袋呢? 明知得不到結論,不過每次輸了棋,或極其偶爾在對練時被摔得滿地打滾(儘管大部分的時間裡動起手來還是自己占上風就是),總會讓作妹妹的忍不住這麼想。 認知到自己的敗因終究是姊姊的那份不可捉摸,依姬斷然中止了檢討。若是太過執著於棋局的勝負以致一夜難眠,那可不好──雖然她也沒有就這樣聽姊姊的交代安分入睡的打算──將棋具大致收拾過,她進了房間,從簡便的行李中翻出一本還沒翻開過的書,坐回涼爽的緣廊下。 回想起來,面對姊姊,這問題萌生得很早,但答案至今未明。疑問本身的起因就是書,或說得再精確一些,讀書。 縱使時至今日,姊姊毫無疑問仍是不折不扣的讀書家。然而在讀書家的形象深植心底以前,妹妹印象更深刻的,是從小窩在姊

The loner's philosophy

近日,永遠亭中庭的晨間風景是由非常稀奇的組合構成的。 大清早在中庭無意間碰頭的兩人都紅著一雙眼睛,不過並非睡眠不足,而是天生眸色使然。最初在中庭與換上劍道服、攜著佩劍的依姬不期而遇的時候,鈴仙忍不住發出了將目前永遠亭內所有住人一口氣驚醒的絕叫;如今時隔兩、三日,倒是大致可以平靜地聽著劍刃破風以及靴底摩擦踏步的聲響,一邊進行自己晨間的工作了。 至少,直到依姬公主挾在習劍的聲響間淡然地開口以前,她自認為還挺專注於手邊工作的。 「──怎麼了嗎?」 「咦?」 「從剛才起一直在偷瞄。」 「啊……噢,只是在想,前一次到地上來的時候,您並沒有早起練劍呢。」 她自認為挺專注的。看來果然只是自認為而已。 「上一次姑且算是私下拜訪,這回是不折不扣的公務。」 「呃,該怎麼說,月都鬧成那樣,您和豐姬公主也辛苦了……」 聽說只因為一句「肇事的元凶似乎在地上出沒」便被賢者們點名到地上出公差了。月都的高層就是這樣,鈴仙深切地覺得惟獨這點她實在不能再更懂了。附帶一提,豐姬公主和依姬公主帶著探女大人到永遠亭拜訪時是她應的門,開門的瞬間差點沒有當場嚇暈。 「坦白說,什麼都做不了的感受是很不痛快。不過,還是感謝妳守住了月都。」 「不,這個,其實我也只是照師父的交代硬著頭皮上陣而已──」 「雖然要是妳當年就能做好這件事,我會更高興一點。」 依姬公主的語氣太淡然,她甚至聽不出有沒有責怪的意思。兔子只能怯怯地轉動紅瞳。另一對和自己眸色相同,但遠要澄澈而深邃的眼睛在朝陽下燦亮,定定注視著劍尖,別說瞥自己一眼,連些微搖曳也看不見。 專注於揮劍。鈴仙想起自己早已不是第一次看到這畫面,那時還有一堆同僚團團圍在身邊。所有月兔都敬畏依姬公主;同時,也沒有月兔不憧憬依姬公主。 她多少也想學到那樣的專注,於是試著將注意力拉回自己被賦予的工作上。習慣以後,劍刃破風以及靴底摩擦踏步的聲響並沒有想像中的難耐,可最終鈴仙還是開口打破了相對無言的狀態。她總覺得自己有話要說,有話得說。 「……那個,依姬公主。我很抱歉。」 劍刃文風不動,依舊以相等的軌跡撕裂空氣;堅實的靴底依舊以一貫的步幅和規律踏響。長長的兔耳無聲無息地縮皺起來,低了下去,前端幾乎要垂到髮上的時候,又有問句挾在揮劍的間隔中傳來。 「──真的就這麼怕我嗎?」 對啊怕死了。如果逃走以後不曾再見面,她覺得自己會毫不猶豫這麼回答。然而這個當下,早上晨起,在中庭裡平靜地碰頭,各自練

不壞之器

〈1〉 ──說來,她去了哪裡? 停下推動石磨的手,研磨的聲音一停止,宅邸內便眨眼歸趨寂靜。通常理應是這樣的,此處的永遠貨真價實。然後永琳遠遠就聽見轟音響起,有若質疑。她走過長廊時,足下的鋪木地板還在微微震顫。 朝聲音傳來的庭院去,揭開緣廊那側的紙門,幾乎就是永琳踏到簷下的同一瞬間,一顆白髮腦袋猛烈砸上柱角,悶哼與鮮血一齊飛散;死命押在那顆腦袋上的手和在空中飛舞的髮絲幾乎同等黑,或者具體來說那就是呈現手的形狀的焦炭。血和著泥一路滾倒到階前,極其無謂的廝殺顯然沒有要止歇的意思,扭倒在地的兩個蓬萊人披頭散髮,臉湊著臉瞪得彼此目眦盡裂,對罵起來倒是異口同聲: 「去死!」 永琳轉過身,關上紙門。 又過了好一陣子,寂靜才重新降臨。這回石磨停下的時候,只剩拖沓的腳步聲從近在咫尺的門外傳來,永琳叫住輝夜,彷彿最低限度地維持了人形的她轉過頭來。輝夜的一切都很黯淡,只有那雙烏亮的眼睛笑著,星子般璀璨。 「無所謂吧,永琳。反正放著不管也會自己好起來呀。」 永琳叉著手,無言地嘆了口氣。她以視線指指輝夜身後,所經之處血汙和泥濘一片狼藉;公主大人只是稍微拎起了長長的、當下有些狼狽的裙襬,聳聳肩,似乎也不真的很在意。 「總之起碼止個血吧。總不好弄得滿屋子都是。」 「哎,永琳真的就是愛操心呢。」 大概就是這麼回事吧。她想。於是也不回嘴,取而代之就只是要殘破的蓬萊人形坐到椅上,伸手拉出了滿櫃的藥品與醫療器材。 〈2〉 永琳會說,一切的起因是好奇心。 她至今仍記得,在那輝煌無穢的淨土上,漫天的星河看起來是什麼樣。那就和輝夜以尋常不過簡直像在討論今晚吃什麼的語氣,問她是不是能做蓬萊之藥時,深幽而晶亮的黑瞳如出一轍。 「這不是做不做得到的問題,是要不要去做的問題。」 「所以說,永琳果然辦得到囉。」 「對。但您欠缺一個說服我的理由。」 平心而論,她的公主大人並不是優秀的學生。直到輝夜啟唇的那一瞬間以前,永琳向來是這麼認為的。 「──因為,在這座金燦的都市裡可以看到的所有須臾,都是一樣的。」 說實話,讓人覺得很無趣呢。輝夜說。或許是因為衷心感到遺憾吧,所以那抹微笑才那麼飄渺而美。世界的秩序輕易地隨著那抹笑弧扭曲,看在賢者的眼中像原先不滅的真理開了孔隙,從那孔隙中她看見挑戰,看見未知。 「永琳總是說,這世界是由可能性構成的吧?不過在這裡,我看不見。那些一模一樣的須臾,大概會持續到永遠吧。」 啊,她亦有只有她自己

The unluckiest lucky one

幾乎和自己的頷從支撐的掌根邊緣滑落同時,紙門發出輕響開啟。 下墜的震盪感讓豐姬驟然睜開基本上已經和閉起來沒兩樣的澄金眼睛,紙門在軌道上迤邐的輕微殘響將她惺忪的視線吸引過去。一小截裙襬映入眼底,下一瞬間,她如夢初醒般自案旁抬頭,站在門邊的永琳只是苦笑。 「來下盤棋,提提神吧。診所從今早就沒人,正清閒呢。」 不過,再怎麼樣好歹也是公務中,太鬆懈了可不像樣。過份依賴依姬那孩子是不行的喲?跟著師父的腳步,出了客房,進到起居間,面對著面挾著棋盤坐下,各自排列著棋子時,師父一邊動手一邊這麼說。 「說是這麼說,您這還不是找公務中的我下棋嗎?」 「還是老樣子,從小就是這方面腦筋動得特別快呢。」 可惜,鬼點子再多,腦筋動得再快,從小到大,對上師父的勝率永遠是零──附帶一提妹妹也是,至於姊妹彼此間的勝率莫約五五波──連敗紀錄很久沒有更新了,但確實仍保持著。 將子擺妥,不忘吩咐鈴仙在几邊添上兩杯涼茶,豐姬端坐在棋盤前,靜靜反覆一次深呼吸,金瞳裡不知何時已沒了懶意。隔著一張將棋盤,睿智深幽的眼睛好整以暇地等著,意識到自己幾乎與永琳等高的視線,她說: 「那麼,振駒決定先後手嗎?」 最初和師父學棋,其實是循規蹈矩,振駒決定先後手的。自從作師父的發現要透過振駒從天生強運的學生手中奪得先手的機率微乎其微,再考量到實力差距,一向是無條件將先手讓給學生的。 「是呢……就這麼辦吧。雖然這幾乎和豐姬先手同義呢。」 誰曉得今天的風會怎麼吹呢。她自己也不曉得。儘管妹妹曾說,大抵上好像都往她那兒吹。豐姬自棋盤上拈起五只步兵,隨意在手心裡翻弄了一陣,輕輕朝棋盤上空曠的位置擲去。 「步」字朝上的棋子共有四只。看吧──就像這麼說似的,永琳微微一笑,將手伸向茶盤裡的江戶切子,豐姬將落下的棋子拾回來,重新擱回本陣。最後一只步兵在棋盤上就定位的時候,永琳正好放下手中的玻璃杯。 夏日無風的午後,永遠亭非常安靜。偶爾會聽見白兔在木造長廊上蹦跳的聲音,棋子輕扣棋盤的清脆乾響發生的間隔又遠比白兔們的腳步聲要長。 挾著名為「棋盤」的可能性,師徒不約而同陷入長考,惟獨誰也不催促對方的下一步。月之民下起棋來一向是這樣的,漫長的思索的交鋒,最浪漫奢侈的博弈。畢竟什麼沒有,多得是時間。 而和師父下起棋來,則一向是這樣的── 「果然。」接在永琳一著落下的輕響後,豐姬長長的嘆息打破了燠熱的空氣和雙方無言的長考。纖細的手慢條斯理撫著不知不覺間窩到

食夢者

「所謂的賢者啊,莫非都喜歡把麻煩事硬塞給別人嗎?」 等清脆有致地叩出輕響的靴音已經遠得聽不見了,安坐在沙發上的朵蕾米不客氣地交疊起雙腿。沉默的賢者沒有回話,只是負手站到窗邊;她也很習慣對方不回話了,追著視線往窗外望出去,從雪白的片翼一隅覷見淺金與銀紫長髮飛揚的兩道背影,她支著頰,自言自語似地補上一句:「綿月家的兩個小公主也真是被妳們給整慘了呢。」 直至高挑的身影消失在前庭中,沉默又持續了一會兒,朵蕾米才終於又聽見謹慎的賢者開口。 「以狂夢作為代價,讓月之民進入夢都避難──為此還有什麼不滿嗎?」 「說實話,當然有啊,非常不滿呢。畢竟我生而為貘呀。」 彷彿刻意要強調「生而為貘」四個字似的,朵蕾米撥了撥睡帽上的毛球。在鷺的注視下,貘肆無忌憚地張望著屋外沉靜的庭園,與平時完全沒有兩樣的景緻讓貘愉快而又不悅地扭曲了嘴角。 「誰叫月之民的狂夢這麼無味呢。徹頭徹尾嚴拒生死和變化,到頭來,連夢都和真正的月都沒什麼兩樣。就算是這種非常時刻,高貴的惡夢嚼起來還是沒什麼味道。連經過第四槐安通道的月兔們的夢都比妳們有趣多了呢。」 「……那何必拘泥於月之民的夢?」 「這個嘛,首先,偶爾也會有例外。對了,就像剛剛綿月家的兩位公主──有機會的話,希望她們務必可以再拜訪呢。兩位公主所見之夢和絕大多數的月之民不太一樣,是非常讓人動容的惡夢,十分美味呢。」 探女回過頭。朵蕾米仍然故我地拄著頰,陶醉的神情讓賢者微微皺起了眉。 「在妳眼中,那看起來是惡夢嗎?」 「誰曉得?」 貘聳了聳肩,然後自顧自地說了下去。 「不過呢,雖然高貴的惡夢嚼起來沒什麼味道,這裡待起來還是非常舒服,讓人怎麼樣也難以割捨呢。要說理由嘛,其實很簡單。我以為探女大人自己應該也有自知之明才是?」 總覺得有不是很想聽的預感。鷺無意識地這麼脫口而出後,旋即像是想起了什麼般以手捂住了嘴,低下眼睛。 「妳們月之民啊,真是乾淨純粹的偏執狂呢。為了淨土,為了無穢,為了那些食之無味的高貴夢境,卻可以一鼓作氣織出這麼深沉龐大的狂夢──月之民連瘋狂都很純粹啊。沒有什麼比這片淨土更像美味惡夢的搖籃了喔,探女大人。」 我很期待喔。片翼的白鷺接下來會做什麼樣的夢呢?將獲得另一半白翼嗎?將被無名的狂人折斷片翼,白羽蒙塵嗎?無論何者,我想親眼見識,然後張口吞食最純粹的惡夢,獲得最純粹的饜足── 我是為此才會在妳面前的。 朵蕾米轉向探女,靜靜地笑了。她注視著食夢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