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Actually it's an old-fashioned fairy tale, they said. 10


〈10〉



──說不定就是所謂的物以類聚。

發現自己伸向菜單的手彷彿在指尖的帶領下背離自主意志,正微幅顫抖的時候,稀神探女第一時間無預警地浮現了這個感想。她沒有刻意要遮掩的意思,不過對座同樣翻著菜單的身影並未察覺這點。她將菜單抽到自己面前,想起自己下午在辦公室不經意碰見的場面。

結束上午的門診與午飯,忙到一個段落,她端著沖好的咖啡,開門走進辦公室的時刻大概是兩點半左右。晨會後就沒再看到人影的朵蕾米已經回到位置上,聽見開門的聲響,那對紺色眼睛轉過來望了她一眼,逼人的鬼氣這才終於收斂了點。

「怎麼了嗎?」經過她桌旁,被紙張淹沒的桌前擱著便利商店的咖啡紙杯。

那樣的臉色以她來說十分罕見,那個大概來自院內便利商店的咖啡紙杯就更是了。回到自己的座位上,讓手裡的馬克杯歸回原位,期間朵蕾米沒有立刻回答,取而代之,打破辦公室靜謐的是極其瑣屑的「嘶」地一聲輕響,她轉動椅背,從書架後方探出臉,正好目睹朵蕾米乾脆地將糖包一點不留傾進紙杯杯底的瞬間。

「噢,其實也沒什麼。門診已經忙得亂七八糟了……」

她啜了口咖啡。朵蕾米這麼念著,然後又是「嘶」地一聲輕響,紅瞳映出醫師袍的兩支袖子俐落撕開第二包糖包,唰──地,又是一點不留、乾乾淨淨,全部進了杯底。然後朵蕾米的右手搭上攪拌棒,她覺得自己彷彿都能想像,或者其實真的就是聽見了,杯底沉澱的那些砂糖被攪拌棒拌得沙沙作響,而對方就在這當中開口:

「病房那邊又出了點問題,忙到剛剛才解決。沒時間吃飯了,索性拐到便利商店去買杯紅茶拿鐵擋一擋,結果親切的店員將我認成剛進來實習的學生──最好是,我看起來像嗎?」

語畢,難得一臉不愉快的朵蕾米.蘇伊特醫師想也不想,仰頭灌了一口怎麼想都超越了普通人的認知──最少也超越了她的認知。她很認真地懷疑,那樣的比例,不會過飽和嗎?──的超含糖飲料,長長吁了口氣。

「那種喝法沒有問題嗎……」

她從頭到尾只能傻眼地端著馬克杯,眨也不眨地睜著剔透的、一點睏意也沒有的紅眸(應該說有的話也會瞬間清醒),目不轉睛看著朵蕾米將那杯過飽和紅茶拿鐵放回桌面上。她覺得自己到頭來僅有皺皺細緻的眉宇,沒有不由自主地臉頰抽搐,已然算是非常有禮貌的反應了。

當時她完全沒有想到,大概經過短短七個小時後,這回換朵蕾米用一模一樣的眼神看她了。

「呃,我說,妳的手沒有問題嗎……」

不知道什麼時候從菜單裡抬起了頭,暈黃的燈下,那雙紺色眼睛同樣眨也不眨地睜著,漾著傻眼的光芒,直勾勾地盯著她一面翻頁,還一面在發抖的手瞧。

「沒什麼。咖啡稍微喝多了而已。」
「雖然我之前就有在猜啦,妳是徹頭徹尾的咖啡因成癮吧。臉上就這麼寫。」
「……今天算例外。」

兩杯手沖,兩杯濾掛式,回過神來不小心喝完了整整四杯黑咖啡。但她總認為這不能怪她,今天科裡的確不太安寧,彷彿和朵蕾米交互輪替般,第三杯咖啡還沒喝完,換她被找到病房去。不時輪流從辦公室裡消失,後來她甚至不得已沖了第四杯咖啡提神,等到雙方擺平大大小小計劃內與計劃外的工作,終於又在辦公室裡碰頭,滿臉疲倦準備下班時,已經是晚上九點過後的事了。

結果東西收到一半,對座無預警送來一句:「要一起去吃個飯再走嗎?都過九點了,妳也還沒吃晚餐吧?」

也。聽見這個字眼,她抽回原先在風衣口袋裡尋找車鑰匙的手,點了點頭。

相偕走出醫院大門時,老早過了晚上九點半,該打烊的都已經打烊得差不多,到頭來只能踏進醫院周邊巷弄裡的居酒屋。這就是為什麼她與她當下挾著一張略顯侷促的小桌,面對面坐在初夏時分,因烤東西的爐火而顯得冷氣不太有感的小店裡。

「的確。既然都忙了一天,要小酌一杯嗎?」
「不了,我開車。」
「這樣啊,那就沒辦法囉。」

點餐時朵蕾米這麼問,她的回應換來聳肩以對。解開了工作時永遠繫得整整齊齊的領帶,彷彿又因而小了一圈的肩,說實話被認作來臨床實習的學生也無可厚非,然而,下一秒愜意舉起的手招來店員,不假思索就說:「生啤酒一杯。」

那種衝突感很奇妙。

點完單以後,各自的生啤酒和麥茶(再怎麼說,繼續攝取咖啡因實在不太妙)很快送了上來,乾杯時碰出清脆的聲響。惟獨不聽使喚的手依舊自顧自顫抖,冰塊和玻璃杯壁不停撞出顫巍巍的碎音,最初猶感覺是糗,然後糗很快轉成鎮日累積下來的疲倦噴湧而出,她啜了口麥茶,聽見對座的朵蕾米一面抿著酒沫,一面笑著說:

「天啊,稀神探女。妳剛剛應該拒絕我的,真的。」

她放下玻璃杯。冰塊不再碰壁,只有搭在杯緣上的指頭繼續微幅地、狼狽地,不聽使喚幾近詼諧地抖著。她拄著頰,忍不住一起失笑。

──日後她還是一次也沒拒絕過朵蕾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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