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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


蒂法.洛克哈特並不討厭雨天。

縱使第七天堂開幕的夜晚是個大雨滂沱的日子也一樣。她不怎麼在意受到天氣影響的來客數量,當她洗淨用過的杯碗,扭上水龍頭,倚在吧檯邊擦起酒杯,流水的聲音只是越來越響,來自窗外。雨還要繼續下,店裡一隅正在播報的深夜新聞是這麼說的,窗外黑鴉鴉一片,雨水整片糊在玻璃上,夜中營業的小酒館的燈火在雨中顯得益發明亮。

曾經她也覺得雨天是失色的時刻,曾經她也懷疑自己的世界會不會從此都將是雨天一般的色調。直到她認識了就彷彿是雨的那個人,總是潤澤。那是她第一次曉得雨天也有顏色,傘簷下那雙祖母綠般的眼睛也像雨,蕩漾起來像撐傘踏著輕盈步履走過水窪時激起的漣漪,那件標誌性的深紅軍裝短夾克從來不輸給灰撲撲的色調,假如吸了點濕氣則會帶點水光,然而傘下那個像雨的人卻又永遠溫暖,明亮不遜當前的燈光。

她把酒杯抹乾,擱回架上。一切乾淨而有秩序。她想起她們第一次談及第七天堂的對話。

──所以呢?有什麼想法或方向嗎?
──……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

蒂法至今其實還是不知道為什麼那時她笑得那麼開心。工作一段時間以後,她在蒂法眼裡越來越像個姊姊,惟獨被她逗笑的時候那張漂亮的臉龐依然會有些幼稚的影子,那次咯咯笑了好一陣子不知道在開心什麼才勉強回答她「好好好」的樣子也是。她大自己兩歲;不過,其實也就大自己兩歲。

她確實給了自己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並不食言。蒂法喜歡這家店,一如喜歡她陪自己挑選物件,從她手中接下設計圖,確認、修改,一起窩進她照顧得白晃晃的骨董金龜車裡,輪流開車去找建材看傢俱,慢慢看著第七天堂從空蕩蕩的店面走向成形的時光。她從不食言。這一點,蒂法倒還是知道的。

她空閒下來的手正打算伸向手機以前,雨聲忽然一陣暴漲,不出多久又退向了門外。

「……歡迎光──艾莉絲!」

進來的不是雨,是那個彷彿就是雨的人。八成是工作剛結束,身上並不是那件醒目的深紅軍裝短夾克,是深灰色的七分袖西裝外套,搭上簡素的針織衫和窄管牛仔褲與馬靴。儘管或多或少漾著水氣,纖瘦身影一路走到吧檯邊的步履依舊乾爽輕盈得能讓蒂法輕易想像她撐傘漫步在雨中的樣子。

「抱歉,設計案趕著趕著,一不留意就這個時間了。」
「我知道妳最近很忙,明明都說了有空再找時間來不就好了嗎?」

明明是個彷彿就是雨一樣的人,脫了那件吸了些水氣的西裝外套後,又好像和雨無涉了。蒂法對此總是佩服。正想著是否該趁店裡幾乎沒人溜上樓拿條乾毛巾給她,但隨手將外套與手提包擱在身旁空位,直接揀走吧檯角落位置的艾莉絲看上去似乎不怎麼需要。艾莉絲.蓋恩斯巴勒同樣也不討厭雨天。

「當然不好,第七天堂可是我跟蒂法的愛情結晶,怎麼可以在開幕日缺席呢?」

蒂法一時之間不知道該不該反駁,只能笑。她不知道自己的笑在那雙祖母綠的眼睛裡看起來是什麼樣子,她選擇轉過身,總之先倒了杯水給艾莉絲。接過水杯的時候,那張伶俐的、永遠以捉弄她為樂的嘴還在念念有詞:雖然先前的完工間喬遷派對沒辦法到,連開幕日都差點趕不上就是了……

蒂法望了牆上的掛鐘一眼,時針已經走過了十一點。她想艾莉絲有比乾毛巾更需要的東西。

「艾莉絲,妳該不會沒吃晚餐?」
「說起來好像是忘了這件事呢。」
「現在可是連吃宵夜都嫌有點晚的時間了喔。」

蒂法忍不住嘆氣。她其實也不知道自己有沒有資格嘆氣,她清楚艾莉絲忙碌的原因是自己。關於艾莉絲,她總覺得自己知道的和不知道的一樣多,或許不知道的還更多一些。她是不是不該打亂艾莉絲早就安排好的工作計劃,硬是拜託她多接下第七天堂和樓上住家的設計案?可是她總感覺這件事只能由艾莉絲來,並且,她猜,艾莉絲大概也是這麼想的。

所以,對於先前艾莉絲的缺席,蒂法並不寂寞,當然也不遺憾。假如她有任何感到寂寞或遺憾的地方,也只會是她無法找到夠適合的物件,在兼營酒館與自宅區域的同時,還能有一片小小的庭院讓艾莉絲發揮。園藝和造景依然是眼前的新銳建築師在所有工作中最喜歡的一環,毋寧說是為了能自由地做任何想做的室內外設計和造景才乾脆一手包辦成了建築師──這件事她當然也知道。

時間畢竟也晚了,蒂法想了想,還是就現有的材料做了比常規菜單再豐富一點的三明治。看著那隻悠哉地把三明治拈起來的骨感的手,蒂法不禁認為,就算大半夜的端炸薯條或肉醬義大利麵給她,大概也沒什麼關係吧。

「往後加班時,晚餐就有著落了。而且蒂法不管弄什麼都好吃。」
「第七天堂再怎麼樣也是酒館,可沒幾樣像樣的菜色喔?」

好,下次端炸薯條給艾莉絲好了。能胖一公斤就算自己贏之類的。看著津津有味地吃著三明治的艾莉絲,蒂法半是笑,半是漫不經心地想著。

雨依舊沒有停。艾莉絲面前的三明治剩下最後一小塊分切的時候,剩下的客人也結了帳,推門出去了。蒂法看了看時間,關掉電視,走向店門,默默將門上的營業牌從「OPEN」翻到了「CLOSED」那一面。

「要喝一杯嗎?」
「可能也只能喝一杯。我沒說今晚不回家。」

店裡只剩她們和雨聲,還有明亮的暖黃燈光。紮成麻花辮的栗色長髮在燈下柔軟地亮著。今天是雨天並不壞。她重新走進吧檯。

「我還以為妳是開車過來的。」
「要上酒吧還開車來,我可沒那麼不解風情哦。」
「那就幫我一個忙吧。」

蒂法俐落地從架上挑出了需要的基酒與材料,很快在那對祖母綠的眼睛興味盎然的注視下調出一杯酒。也不知是好或不好,就這種時候,她才能公然和那雙明亮的眼睛微笑對峙。裝杯前她沾了點小試味道,與記憶中追求的柑橘香氣和甜味,還有略帶後勁的酒味都一致。

「是開發中的試作品,有點烈,別喝得太急。」

細緻的鼻尖先是湊近杯緣,仔細地嗅了嗅,大概是柑橘豐潤的甜香釣出了大姊姊滿面的笑意,平時揶揄她像小動物的人,這舉動明明也是十足十的小動物。至於味道──她看見艾莉絲聽話地小心翼翼抿了一口──她倒是不緊張,她有自信。她只是需要最後一點背書,而她希望那最後一點背書是艾莉絲罷了。

酒入喉後,艾莉絲閉上眼睛。然後是一段沉吟。暖亮的燈下,纖長的眼睫在輪廓細緻的臉龐上投下淺淺的陰影,每回在她身上看見影子,蒂法總會覺得她好像又更明亮了一些,而自己好像又朝她更靠近了一些。

「嗯──好喝。但既然是蒂法的手筆,好喝是理所當然的,所以妳並不只是想聽我說這些吧。」
「如果有更具體一點的感想或建議?當然妳覺得好喝我還是很開心。」
「……就,很蒂法的味道?」
「那算什麼啊。」

這次咯咯笑了好一陣子的換成了她。艾莉絲又輕輕抿了口酒,拄著頰,沒有再多說什麼,只是靜靜看著蒂法笑。但蒂法知道她喜歡這酒的味道。

「不然,就幫它取個名字吧。要放在酒單上的名字我還沒想。」

蒂法收走桌上的空盤,順手將它洗淨抹乾。轉過身去以前,艾莉絲漂亮的指頭正好停留在杯緣。她垂下眼睛,雨聲好像幾乎就要蔓延到耳邊。

「……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

她扭上水龍頭,收好空盤,轉身時聽見冰塊和杯壁碰撞的聲響。艾莉絲搖了搖手裡的酒杯,那聲音在淅瀝的雨裡顯得格外清脆。
明明已試了整夜的酒,她卻清楚察覺有股無限接近酩酊的感覺在那清脆的聲響後噴湧出來,像方才開門時那陣暴漲的雨聲,像雨聲裡潔白而奪目的光。

置身在這股無限接近酩酊的感覺間,她不意有了個領悟:或許,艾莉絲.蓋恩斯巴勒才是那個真正乾淨明亮的地方。




酒杯見底時,末班車老早過了。蒂法一面打電話叫車,一面看艾莉絲拎起身旁高腳椅上的外套與包包。

「我陪妳等車來吧。」
「這種時間才回家也不是第一次了,別擔心。」
「那至少是妳自己開車。總之,到家以後打通電話給我。」
「是~」

午夜時分仍然大雨傾盆,她與艾莉絲站在店門外的屋簷下等著計程車到。背後屋內透出來的燈光將她們長長的影子打在雨窪裡,也不知道為什麼,不,或許她清楚為什麼,她癡癡盯著雨窪裡的兩道影子,目不轉睛,直到計程車的車頭燈撕開雨幕,停在第七天堂店前。

「蒂法。」

蒂法轉向聲音的來向,艾莉絲已經朝簷外伸出了傘。蒂法看著那把傘將雨絲瀟灑地往外撥開。大概因為她就彷彿是雨一樣的一個人,所以在雨中也依舊這麼鮮明,這麼美吧。雨聲似乎又蔓到了耳邊,這回則對她說:

「晚安。」
「晚安,艾莉絲。」

纖細的身影撐著傘,輕盈地穿過雨,不忘對她搖搖手,才收傘上了車。蒂法一直等到計程車在街角轉彎,看不見車尾燈了,這才回到店內。一面進行最後的收拾,她想:她喜歡深夜裡的明黃燈光,但更喜歡方才最後對她回眸的那雙祖母綠般的眼睛。

整理完店內的環境,幾乎就是點完帳目的同時,她的手機響了。她輕輕一笑,接起電話,同時熄了店裡的照明,就著樓梯間一盞微弱的夜燈,上樓去了。

等到明日黃昏,第七天堂再度亮起燈的時刻,又將是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



2020.09.20



題名拜借海明威的短篇〈一個乾淨明亮的地方〉。
另外Sidebar也有同名調酒,一併拜借。(合掌)

但我還是想問事情怎麼會變成這樣……
一定都是REMAKE的エアティ太香的錯不是我出了什麼問題!

REMAKE第二部還不知道位在何方事情不知道會怎麼發展要如何是好?
很簡單啊不就寫現代AU就好了嗎(乾)

我是誰我在哪裡我在幹什麼(抱頭)
不要問我有沒有續我不知道我只知道這兩個女人香死啦(抱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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