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默契(R-18)


更多時候那是一股不期然的預感。

當然有時那當中也會有一種理據,一種脈絡,好比當日訊息來往時細微的語氣,或櫃檯收銀機旁的玻璃花瓶裡慢慢迎接萎謝的百合,使她汲取到一些可能的信息;但更多時候那果然還是接近無預警的,彷彿風來,彷彿雨落,她在吧檯內一面配著電臺一面處理開店營業的前置作業,念頭才閃現,店門方向傳來敲叩玻璃的悶響,她回過頭,抹得剔透的玻璃後方有張漂亮的臉龐正俏皮地朝她擠眉弄眼,那頭亞麻棕長髮在午後的冬陽下微微金亮。

「今天這麼早?」
「年內最後一個工作日我才不要加班呢。」

雕花牛津鞋的鞋跟在店內地板上敲出清脆悅耳的聲響時,難得地才剛過午後三點半。艾莉絲擱下手裡的波士頓包和紙袋,隨手脫了風衣,解開圍巾,一副勃艮地紅法蘭絨襯衫和牛仔褲的悠閒打扮。見那雙細瘦的手捲起袖口時順道摘了錶,蒂法曉得那是要幫忙的意思,纖細的身影不出多久就站到身旁來,扭開水龍頭。

相較於她,艾莉絲當然是健談的,好像永遠不缺話題。只是彼此在工作時意外地都不怎麼開口。交談往往不多,有一搭沒一搭的,很簡短;聽廣播時碰上喜歡的歌,或愉快或慵懶,那清澈透明的聲音隨意跟著哼或唱上幾句的情況反倒更常見。她也喜歡她安靜的樣子。她想自己的沉默搞不好只是想獲得,進而享受這段時間。

有那雙靈巧的手幫忙,事情總進行得很快。經過幾次,艾莉絲也已明白那些部分是她絕不會退讓的領域,能做的做完了便乾脆地收手,東西歸位。她的餘光正好迎上細緻的指頭自桌面上拾起錶的瞬間,另一邊手已拎好椅上的風衣、波士頓包和紙袋。

「晚餐就看冰箱裡有什麼,我簡單弄一弄?」
「好。」

雕花牛津鞋的鞋跟再度敲出清脆悅耳的聲響,這回經過她身旁,上樓去了。等她將手邊該處理的工作都確實完成,短暫的冬陽也已落下,不過上到二樓開門時家裡依舊是明亮的,還在玄關就聞到廚房傳來的溫暖香氣,應該是奶油燉菜的味道,正適合這種冷颼颼的天氣。

蒂法換上室內拖鞋。玄關並沒有艾莉絲那雙牛津鞋的蹤影,她知道肯定是規矩地收進了壁面的隱藏櫃,風衣大概也好好地掛在裡面。那是艾莉絲今晚不會走的意思。才想往廚房內探頭,清澈的聲音已先她一步傳來呼喚:「差不多可以準備吃飯囉。」

其實只要再營業一晚,明日店裡也公休。然而當她坐到餐桌前,一面以熱騰騰的奶油燉菜佐著烤得口感微酥的法棍,一面看艾莉絲在對座悠閒地吃著溫沙拉,她第一次覺得和對座的這個人一起吃晚餐是一件多麼剝奪她意志的事──這個人也是,端上餐桌的菜色也是,恰到好處的味道也是。她不知道花了多大的心力才把「只想坐在這裡不走」和「乾脆今晚就歇業」的念頭跟面前美味的奶油燉菜一起嚥下去。

晚餐後到開店前的最後一點空檔,分切給彼此的一小片年輪蛋糕(原來下午進店時手上拎的紙袋裝的是出事務所後特地去買的年輪蛋糕)和熱紅茶尤其是猛烈的追擊。蒂法直到喝完最後一口紅茶,那雙纖細的手將面前用過的杯盤收進廚房,才終於說服自己從餐桌前起身。

「我下樓了喔。」

也沒有什麼信號,不需要什麼信號。彼此只是不約而同傾身,隔著廚房吧檯交換了一個掠水似的輕吻。自來水灌進水槽的聲音嘩啦啦響起,她看見那深邃而細緻的輪廓靜靜地成為一抹微笑。

「去吧,工作加油。」

連假開始前的夜晚,幾乎從傍晚六點開店後沒多久便一路客滿到夜中打烊。大概在二樓多少察覺了店裡的盛況,她的手機整晚安份得幾乎沒有訊息,只在手邊短暫空下來的片刻裡,發現螢幕上頭留著一句:「真的不用幫忙?」

就這件事,她們總沒有一個結論。蒂法偶爾會懷疑艾莉絲是真的沒有自覺,或只是藉此感受她對她的獨占。但無論事實究竟是怎麼回事,她的答案並不會改變,她對她的獨占也不會改變。對,蒂法.洛克哈特就是小家子氣,她再忙也不想把艾莉絲.蓋恩斯巴勒的美共同分享給店內任何人。

「說過很多次了,小店付不起建築師時薪,請乖乖在樓上待著謝謝。」

偷到接單的空檔,她迅速地撈起手機鍵入回應,送出。於是手機整夜安份了,她忙過一晚,結束打烊後的工作,上樓開了門,很快便和那雙柔軟的祖母綠眼眸對著眼(某種意味上她不知道自己是想或不想,這時間點其實她希望她先睡了;同時有一部分的她也希望那雙漂亮的眼睛能這樣迎接自己),人也確實聽她的話安份地乖乖待著。

已然洗好澡,換上簡淨的細肩帶連身裙,柔軟的亞麻棕色長髮隨意散在肩後,新雪般甚至近似透明的肌膚泛著薄薄的紅暈,理由想必來自沙發邊桌上那杯喝得快要見底的雪莉桶威士忌。

她在等她。她會等她。

果然還是一股不期然的預感。方才下樓前她就是有這種確信。回過神來,那副線條清瘦纖巧的肩已收在她手心裡,和吻同時,她的指尖穿梭過亞麻棕色的髮間,抵達髮下光裸的背脊,朝骨感的肩胛溜去。以一種無言卻又明擺著煽情的方式。她聽見艾莉絲短促的哼唧,慢條斯理的呼息間滿是威士忌的香氣。蒂法記得這味道,她們第一次上床以前開的那一支。

「……我去洗澡。」
「嗯。」

和那時相比,對話少了很多。彼此相處的日子越長,需要的話語似乎也越少。或許因為艾莉絲多在酒後,她是酒後反倒變得沉默的那類人。

蒂法回到臥房,習慣性先在桌前摘了耳環,鬆開髮圈。桌面一隅,忘記從什麼時候起開始安靜而低調地占去一些空間的項鍊、手鐲和錶縱然不屬於她,光是放在那裡,就讓她感到無與倫比的放心。

有些東西取代了話語。蒂法想那或者可以稱為默契。

毋須多想,她從衣櫃裡撈出浴袍,轉身走進更衣室。打理好店面,打理好自己,等她再度踏出更衣室,客廳已經暗了,微弱的光源從面前的臥房透出來,她撿了上樓後隨手擱置在客廳桌上的手機,走向夜中最柔和的明亮,輕輕帶上門時,正好看見纖細的手關掉手機鬧鐘,將手機擱上無線充電器的瞬間。

蒂法將自己的手機擱到艾莉絲的手機旁,離手的剎那,她感覺她們像完成了某種儀式。現在,她跟她都自由了。

自由後的第一步,她深深沉進床間,身畔的床面亦因很快就隨後跟上的清瘦臂彎略略下陷。她圈住覆上來的身軀,在輕盈而確實的感觸間作起極其無關緊要的猜測:艾莉絲的吻會從哪裡開始。她想八九不離十就是唇了,有時這人是不吝投直球的,一旦決定是直球,往往快又乾脆。

氣息不意外地接近了,細緻的指頭也是。指尖細心撥開她的瀏海,讓吻印上額際。猜測落空。蒂法.洛克哈特要捉摸艾莉絲.蓋恩斯巴勒是不是還太早了呢?她不曉得。線條完美的唇是吻是微笑都很柔軟。她忽而覺得,也有些時候依然需要話語,介於滿足與不滿足之間的時候。

「……艾莉絲?」

只是那話語往往也不用太長,往往僅是一聲很短很輕的呼喚。親暱地噴薄在眉眼間的氣息已幾乎汲取不到酒氣,只有混著她慣用的鳶尾花香水的百合香氣幽幽搔過鼻腔,她感覺豐潤的亞麻棕髮慢悠悠地從自己的指頭間傾洩而過,清澈的聲音彷彿也在流動。

「在想什麼?」
「嗯──猜猜看?」
「妳在想:很好,明天公休。」

一句話就讓近似於酩酊的熱意噴湧而出,但,愉快地笑著的艾莉絲是對的。蒂法知道那深邃而細緻的輪廓微笑起來的時候尤其美,但她也知道,只有面前的這個人,能在自然而然地笑得這麼美、這麼諧謔的同時,讓骨感的手用極其煽情的方式伸進她的浴袍內縱情愛撫,卻不顯得衝突。

「唔…、…嗯……」

那雙手已然熟知她的一切輪廓、曲線、起伏,嫻熟於撫觸,所有令她快樂的方式。唇疊到她的唇上以後,輾轉幾次,慢慢地就會斂起笑;再繼續往下,經過頸子,於鎖骨上勾留時,線條完美的唇通常已不笑了,只留下吻的柔軟,那雙向來剔透的祖母綠眼睛唯獨這種時候彷彿略帶迷濛,罕見地有著耽溺的氣味。

艾莉絲從不吝讓她知道那份欲情明白指向自己,她也一樣。被需索的滿足和細緻挺拔的鼻尖埋進乳房間的觸感同樣令她歡快地震慄,浴袍襟領大敞,肌膚暴露在深夜的空氣間,她在震慄裡聽見伏在她胸前的艾莉絲輕聲問她:「會冷?」

並不。和她一起時,她從不感覺冷,甚至可以忘記冷這個概念。

「噯,艾莉絲。」
「嗯?」

所以她想,她並不是冷,大概,不,肯定只是不夠而已。指頭似乎比她的思考還要更早、更本能地理解了這一點,正試圖將削瘦的肩脊徹底收在手心裡寵愛,於是她任性地,放肆地進一步把指尖伸進此刻看起來細得幾近不可靠的肩帶下,對她說:

「──溫暖我。」

清澈透明的聲音並未給她任何動聽的答覆。取而代之,纖細的手搭了上來,指頭和指頭交纏的方式那麼恰到好處,像帶領,也像應允,牽著她的手,一左一右依序撥下肩帶,沿著身前的曲線抵達腰間,用她的指頭鬆開繫帶的結。那身軀的線條實在纖細得瀕臨極限,月白色連身裙沒能在上頭勾留多久,連衣料下墜的樣子都那樣乾脆。

她摟住艾莉絲的頸,瓷白肌膚在那雙手褪去她浴袍的同時深深熨上來。彼此有致的線條密切疊合,在舌尖糾纏的過程間升溫。她喜歡這樣徹底擁抱她;她也喜歡這樣被她徹底擁抱。現在,那雙她永遠不知道該怎麼捉摸的,溫柔、優雅且煽情的手投的終於是直球了,捧起她豐滿的乳房,纖長指頭靈活地刺激她挺立的乳尖,激起身體深處最甜美的疼痛;另一隻手則細細地以愛撫描摹出她的輪廓,胸口、肋間,緊緻的腹肌……往下,往下,往下──

「…啊!…嗯、……」

終於,細緻的指頭碰觸到那股甜美的疼痛的核心,柔韌的腰身一震,呻吟迸出唇間時,她才意識到艾莉絲的吻已然離開,為的是給予她足夠的空間喘息與凌亂。親暱的氣息依然近,溫暖,並且水潤──不只是艾莉絲的氣息,她自己也一樣,正和細緻的指頭糾纏,享受、坐擁她一個人的全副疼愛的蕊芯。

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是像雨的一個人,和艾莉絲親暱時,一切總彷彿被雨濡濕。時不時纏絡的舌尖,微汗的肌膚,曖昧的水音,以種種形式流淌、交換的歡愉和本能。然而,她也總在那彷彿被雨濡濕的一切裡感受到一股奇異的乾渴。她在艾莉絲面前好像永遠都是矛盾的。艾莉絲或許知道,或許和她一樣都有一股只在這種時刻湧現的乾渴,那些指頭盡情索求她也盡情取悅她,溫柔地,激切地,不厭其煩地為她帶來快感,帶來潤澤,直至高潮。

然後填滿。

抽動、進出,甚至是自己的膝窩掛在那清瘦的肘彎上的觸感都鮮明得過於強烈,幾乎令蒂法失去除了「艾莉絲」這三個字以外的一切語言,此外她唯一還想得到的向艾莉絲表達的方式僅剩一途──敞開。把自己統統交出去。敞開。

「蒂法……」

不時呼喚她的聲音仍舊清澈,但太過透明,裡頭的難耐和愛欲也清晰可辨。艾莉絲給予她的所有都太鮮明,太洶湧,然而偏偏就是這樣彼此疊合,摩娑,瀕臨滅頂的時刻,一向深邃細致的輪廓在她的視野裡老是顯得有幾分朦朧──縱使如此依然很美──她希望她們再靠近些,張開修長的腿,將那細瘦的腰圈在腿間,柔韌的腰身煽情起伏的感覺更加深刻了,連帶柔軟的亞麻棕色長髮下那副骨感的肩脊也是,肌理和她緊緊攀在上頭的指頭一樣賁張。她又聽見艾莉絲的呼喚,伴隨歡愉的挺探,她的手深深陷入艾莉絲髮間。

她不由自主地因強烈的快感弓起身,無意識的迎合讓大腿內側和細瘦腰身的柔嫩肌膚摩娑的觸感益發磨人,柔軟帶捲的亞麻棕髮尾隨動作頻頻搔娑過她弓緊的腳背,幾乎不能再更官能了,別說呼喚,連純粹的呻吟和喘息都變得極度破碎。然而那極致的破碎和結合裡依舊有著最低限度的形狀,是艾莉絲,清澈透明的聲音破碎的時候像雨,像剔透的玻璃,碎片一點一點勉強地、執著地、迷戀地拼起來,全是她的名字。

──蒂法。

就是清澈透明的聲音在她耳畔確實拼成一句足以辨識的呼喚的那個瞬間,她和她都完整了。彼此雙雙高潮時,果然還是沒能將那些深邃細致的輪廓清楚刻在心底。蒂法.洛克哈特是注定要被雨滅頂的人。

氣息並未離開。細緻的指頭一如今夜開始時那樣接近過來,輕柔地梳開她的瀏海,只是多了縱情糾纏後的淋漓與筋疲力盡的氣息。她擁著艾莉絲瘦削的肩,纖細的身子就這麼伏在她身上,她讓指尖在亞麻棕髮間與脊上慢吞吞地來回,看那雙蕩漾的祖母綠眼睛緩緩平靜下來。不接吻的時候,線條完美的唇就有空了,不知不覺又成了微笑的樣子,親暱後的笑更是無比柔軟。

「喏,現在溫暖了吧?」

蒂法決定不回嘴,只是將鼻尖湊向那頭在夜燈下微亮的亞麻棕髮,跟著輕輕笑了。是的,現在溫暖了,她將這份尚未退卻的溫暖連同懷裡的纖細身軀一起小心地裹進被間。依舊沒怎麼說上話──某種意味上其實也不怎麼有說話的氣力了──不過她覺得也沒有多說什麼的必要了。

不曉得是誰率先落進了半夢半醒的分界,以往通常會是艾莉絲,可蒂法沒有什麼那雙祖母綠眼睛慢慢迷濛,直至長睫落下的印象,因此說不定是她。反正她們想必沒什麼抵抗,也沒必要抵抗,先後安份地闔上了眼。失去意識前,她隱約感覺,她們睡前想的一定是同一件事。

今晚肯定一夜好眠。




2020.12.23



本來是打算聖誕節前貼的但沒想到轉眼其實也根本就要聖誕節了。

中間艾莉絲問蒂法在想什麼的時候我真是差點沒讓小妹妹回答「想妳●我」(被折凳爆頭)
其實明明就是事實啊(被直拳毆打)
至於為什麼關鍵時刻老是看不清楚艾莉絲的臉,那當然是因為爽到快哭ㄔ……(第二發直拳)

話說這絕對不是寫來辯解我很不會寫對話的,絕對不是(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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