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輸贏

千束難得猶豫。 拎著購物籃,剔透的深紅眼睛盯著零食貨架上一字排開的Pocky,她端著下頷陷入長考。直到在DA教完課,回家路上順便到超市採買食材,看見整櫃Pocky時才俄然想起今天是11月11日的自己固然是有點大意了,可是啊── 事到如今。她想。 這念頭本身似乎有點矛盾,千束也曉得客觀來說她和瀧奈相處下來的時間並不真的能算很長,可是,對,真的是事到如今。她總覺得她有大致能在腦海裡重現搭檔的反應高達九成五的自信:那雙鳶紫眼睛會轉過來正視她,端整的眉心略略皺起,濡羽色長髮隨著偏頭的動作艷麗地搖曳…… 「所以說白了,千束所謂的Pocky Game終極目的就只是想接吻吧?」 「啊啊啊出現了合理效率主義者不曉得該說是直球還是沒情趣的思考迴路────!!!」 長考的結果,千束還是選擇將一盒Pocky丟進了購物籃,並且在晚飯後準備沖咖啡的時間點從零食櫃裡撈出那盒Pocky,在簡要地對正在水槽前洗碗的搭檔說明Pocky Game的玩法後得到了完全一如她當時在超市貨架前預想的反應和回答。重現率才不是什麼九成五,幾乎達到百分百了,太好了呢錦木千束,妳對她的理解又加深了! 手邊一面磨著咖啡豆,白金腦袋頹然垂下,忍不住絕叫的千束只能大口嘆氣。 就說事到如今嘛。其實千束自己也多少感覺她們大概已經錯過了那個臉紅心跳地玩Pocky Game的階段,對她們而言,真正適切曖昧的時機──去年的11月11日──她們正為了她前一顆半壞的人工心臟雞飛狗跳,到處奔波,完全沒有心思將這種遊戲放進視野。 到了她們一起過的第二個11月11日,坦白說,千束承認瀧奈說的不是沒有道理。完全沒有必要把想親吻的念頭寄望在一支脆弱的Pocky上,真要說起來這純粹只是她長期被各種媒體荼毒已久的幼稚好奇兼憧憬。 「唉……下午在猶豫要不要買的時候我就在想肯定不可能發展成一般人想像中的Pocky Game了啦……」 「但妳還是買了。」 「就算跟想像中的不一樣,凡事總是經歷看看嘛,好嘛~」 不過事到如今千束也知道,瀧奈對她這種說詞一向沒什麼抵抗力。身旁的搭檔默默洗好碗,擦乾手,脫下圍裙,趁著她磨好咖啡豆,等水燒開的空檔拆了Pocky的包裝,從裡頭抽出一支Pocky。 「所以要用哪種規則?」 「嗯~那就最單純的,不能停,不能後退,先折斷的人輸?」 彷彿在說接受挑戰似地,瀧奈將手裡那支Pocky遞到她嘴邊。僅僅兩公分的身高差,千束稍微低下頭,

夜行

最先發現這件事的是胡桃。 其實總歸是偶然,理由不過是她在結束慣例的後勤支援,埋頭回到自己手邊原先在進行的事,想到順便瞄個美股大盤的時候,發現千束的定位資訊還淹沒在螢幕上眾多的視窗海裡。方才忘了關掉。胡桃挪動滑鼠,下意識正要點掉視窗──出於安全考量,LycoReco成員們的位置無時不在她的監控下;但她沒有窺探其他人隱私的惡劣嗜好,除非狀況特殊──距離委託結束各自解散互道晚安已經半個多小時過去,現在時間接近凌晨兩點,千束的定位點還沒回到藏身處。 不如說,結束工作的千束看起來完全不是要回家的樣子。從定位的位置和移動速度來看,胡桃大致能想像那輛交車還沒過多久的槍灰色GR SUPRA正蟄伏在夜色下一路疾馳過首都高,往新宿的方向開。她重新掛上耳麥,撥給千束。電話幾乎立刻就被接起。 『喂,胡桃?怎麼了嗎?』 「還怎麼了咧,千束,妳還在外頭遊蕩?都快兩點囉?」 不久前大致都還經由瑞希接送,不太可能發生這種情況。無論是來自DA的任務或直接發給店裡的委託,縱使是國家特務,未成年畢竟就是未成年,工作結束該回家睡覺的時候就是該乖乖回家睡覺,深夜穿著制服在外遊蕩只是徒增被警察盤查的風險。 問題在於,現在,這裡有個不必再穿上那身首席Lycoris制服,別說成年,甚至不出幾個月就即將滿十九歲的國家特務。而她那已無限接近但終究還沒真正滿十八歲的未成年搭檔今天並未坐在她的副駕駛座上。 『啊~果然穿幫啦……是說剛剛不是都解散了,下班後就不要隨便偷看人家的定位啦!』 「我也不是故意的好嗎!忘記關視窗才不小心瞄到啦!總之沒事吧?」 『沒事沒事,我明天排休嘛。想說既然早早收工,乾脆去看場電影再回家。』 想來是最後出店門前喝的那杯Espresso的關係,耳麥那頭傳來的聲音睡意全無,明亮得不像深夜兩點該出現的聲色。再說,自己本身就是徹頭徹尾的夜行性生物,胡桃總感覺她沒有什麼立場勸阻千束,毋寧說她甚至有點能共感。即便身為室內派,她倒也不討厭久久去看一次午夜場電影;而千束在滿十八歲以前對午夜場電影那樣可望而不可得的憧憬,她多少也是知道的。 「總之狀況我明白了,別玩太瘋啊。晚安囉。」 收到千束愉快的「噢~晚安!」以後,這回胡桃掛上電話,確實關掉了GPS的定位視窗。 那本該只是她和千束之間的一段小小的,微不足道的插曲。然而,不曉得該不該斷定為她本能地從千束身上感受到彼此某種意義上同為夜行性生物的直覺,她猜千束那樣的夜間

同類

「來,井之上瀧奈小姐,這是您的年票~」 下意識地白了刻意用惺惺作態的語氣將辦好的水族館年票交給她的千束一眼,瀧奈從千束手裡接過那張嶄新的年票。視線滑過卡面,確認了自己的名字好端端地印在上頭,瀧奈抬起臉,不意被千束嫻熟地把弄著自己那張年票的修長指頭吸引了視線。一致的年票卡面,上頭同樣好端端地印著「錦木千束」四個字,離她上次看到的時候年票期限又展延了一年。 她們手邊成對的東西又增加了。瀧奈心裡的代辦事項又劃去了一件。千束看了看錶,燦爛的紅眸轉向初夏午後照到五樓露臺上的日光,隨口問她: 「距離閉館還有時間,要不順便進去看看?」 今天她們恰好都是早班。從夏威夷回歸進入夏季的東京,代辦事項堆積如山,不曉得是否該慶幸的只有重新開張的LycoReco以一種假期結束般的餘韻溫吞地等待著常客回歸。大概是看店裡還算清閒,米卡交代她們跑完外送就直接回去沒關係。雙雙窩進更衣室裡換回制服的時候,千束一面套上襯衫,一面問她跑完腿以後能否陪她去趟水族館。 「畢竟先前事情很多嘛。回過神來年票已經過期了,想說還是去更新一下好了。」 「啊,這樣的話我也順便辦一張吧。」 她和千束亮出年票,穿過了睽違一年的驗票口。其實並不是多麼遼闊的水族館,當時初次造訪的未知、興奮與悸動似乎隨著館內一口氣轉暗的燈光沉進了澄澈的水底,然而館內那靜謐的、幻想的,明顯受人悉心維護的乾淨和精巧依舊如同初次造訪時那樣保留了下來,美得異常不現實。 已經過了午後四點的平常日,來館人數不算多,只偶爾聽見館內遠遠傳來孩子們開心嬉鬧的聲響。第一次帶她造訪這裡時歡騰得像個大孩子的千束如今並沒有加入那些聲音,瀧奈也沒有,她將原先在清澈綺麗的水槽裡泅游的視線轉向身側,看著千束在水槽前彎下腰,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優游的魚群。 「我還以為,」千束直到重新站直身,邁步往更深幽的館內空間走去時才又開了口。「瀧奈會覺得這類地方只要來過一次,曾經體驗過就好了呢。聽妳說妳也想辦年票的時候我嚇了一跳。」 「如果是更早以前的自己,大概是吧。」 「嗚哇,還真的不否定欸。」 她和千束肩並著肩,倚著水槽旁的欄杆,在一面黑暗裡茫洋地望著彼此腳下輕飄飄地浮游的水母群。精巧的人造燈光輕易地穿透無限接近透明的身體,在漆黑裡照出清晰緻密的輪廓,她聽見千束同樣輕盈飄忽的笑聲在薄暗裡響起。 「但這裡很美。就算什麼都不想,只是盯著水槽放空也很紓壓。」 「對吧?」 是千束率先離開了她們倚著的

歸還

穿過溽夏的夜晚,瀧奈最終的歸著點是千束房間內的床緣。 熨斗偶爾噴出蒸氣的聲音挾在冷氣穩定運作的輕微低響當中,瀧奈坐在床緣,鳶紫眼睛無意識地追著千束的手動作。瀧奈一直知道那是雙靈巧的手,而那雙靈巧的手如今正拿著熨斗,一點一點,仔細地、慢慢地將那襲首席Lycoris制服的白襯衫熨得整整齊齊,潔白直挺。 「不是都要上繳回去了嗎?」 瀧奈不經意地問。雖然換作是她大概也會做一樣的事。緋紅眼睛的視線始終停留在襯衫的折線上,千束並沒有因為她的問題停下手,似乎只有那張側臉短暫地、微乎其微地,幾乎令她以為是錯覺地閃現了些微耽溺的神情,瀧奈甚至不確定自己的捕捉是不是正確。 隔了一會兒,千束將熨好的襯衫掛上衣架,回答:「所以是最後了嘛。」 「明明以往老是脫了就隨手亂丟也不管會皺?」 千束沒有回嘴,只是露出確實被戳中痛處的苦笑。瀧奈看著那雙手又撈起一件襯衫,指頭逐一攤平折線,細心熨上熨斗的樣子從容而平靜,意外地似乎嫻熟於整理。她不期然地想起千束當時從病房不告而別以後,從店長那裡收到備用鑰匙,第一次一個人造訪這裡的時候。整個家收拾得乾乾淨淨,就和那雙手熨過的襯衫一樣整齊妥貼,幾乎讓瀧奈懷疑起自己為什麼站在這裡。 千束說過,明天是上繳制服的最後期限,執照效期則到今天午夜。瀧奈現在或許不那麼懷疑自己為什麼坐在這裡了,就連將千束借放在自己那兒的制服送來時千束肯定會順便要她留下過夜都已經猜到;取代了懷疑的是理解,她感覺自己好像又更懂千束了點。這個人每當面臨結束的時候,其實會把東西好好整理過一遍。 瀧奈不知道自己是該開心,該生氣,或者該難過。她只曉得意識到千束這個習慣讓她有些難以呼吸,原先只是想試著吁氣,回過神來,呼吸已經變成了拋給千束的問題。 「要我幫忙嗎?」 「嗯?噢,沒關係啦。反正就當是一種餞別……十一年呢。」 千束靜靜地笑了。「十一年」這幾個字說得特別輕,聽上去幾近溫柔;但以一身隨意的背心短褲居家打扮熨整制服的樣子卻又俐落果斷。 「……千束看起來倒是不怎麼留戀的樣子。」 「嗯──我想應該沒有那回事喔?之前跟妳說過吧,第一次穿上這件制服的時候,我也很開心啊。只是……」 「只是?」 「這件制服,偶爾也有讓我感到窒息的時候。」 明明那個時候三不五時就已經因為發作感到呼吸困難了說。掛好另一件熨平的襯衫,將紅豔的首席制服外衣攤到燙衣板上,千束有些自嘲地這麼說。 瀧奈想起自己唯一看過的那張千束兒時穿著首席

藍圖

瀧奈開門時幾乎以為雨會淹進屋內。 「好大的雨。」 「對吧。」 千束不囉嗦地迅速閃進門內,瀧奈重新將門帶上鎖好,把淅瀝作響的雨聲和幾乎要侵吞入門的夜雨阻絕在門外。濕意總歸還是一路氾濫了進來,主要來自千束手裡那把正漉漉滴水的傘,以及千束本人,一隻手拎著傘,另一隻手拂開溼答答地黏在頰畔的白金髮絲的樣子看上去似乎有些無措。 「抱歉,瀧奈,這時間還打電話吵醒妳。」 「沒關係。等我一下,還有,傘架在門上。」 現在時間凌晨三點二十四分。不過方才開門的瞬間瀧奈就已經明白結束任務的千束為什麼選擇撥電話給她;雨大成這樣,傘是沒有任何意義的,換作是她也不想在淋成落湯雞以後還得在這種惡劣的天候裡多開一段路回家,哪怕車程只有二十分鐘不到也一樣。 她很快轉身從浴室裡撈出乾爽的浴巾,朝那顆白金腦袋兜頭罩下。千束隨口道謝,脫了沙漠靴,接過浴巾。瀧奈在千束被雨濡濕的白髮上依稀嗅到硝煙的味道。 「再說,之前不是都給妳備份鑰匙了嗎?我不介意千束直接過來。」 「不,再怎麼樣凌晨三點多無預警突襲別人家實在有點……而且怎麼想都覺得瀧奈誤以為是夜襲的話絕對會開槍的吧!應該說是我我也會開槍啊!」 「反正妳也躲得過啊?」 「我覺得問題不在這裡。」 瀧奈有時候真的不太能懂千束,具體來說是搞不懂千束為什麼常常對彼此有雙重標準。當初從宮古島回來,要她直接把藏身處的備份鑰匙留在手邊的時候明明對她說隨時想來就來,不必事先聯絡也沒關係;換成自己有她住處的備份鑰匙時,卻又異常規矩地寧可在凌晨三點撥電話給她,問自己能不能現在過去。 但瀧奈直覺和千束爭論這種事沒有意義,應該說這也不是現在她們的最優先事項。現在她們的最優先事項應該是盡快讓千束換下淋濕的衣物,去沖個熱水澡,然後睡覺。她們明天在LycoReco都還有班。 「千束?動作不快點的話會感冒的喔。」 也不是第一次到她住處來了,脫了鞋的千束不曉得為什麼還在玄關邊磨磨蹭蹭。原先手都已經搭到房間門把上的瀧奈回過頭,聽見還在努力忙著收乾自己的千束在浴巾底下模糊地咕噥「啊~等我一下,不擦乾一點會滴得地上到處都是……」,這種時候她果然還是懶得跟千束囉嗦,她伸出手,一把揪住千束的風衣前襟,直接把人拽進了房間裡。 「地板我等等擦就好,總之,快去洗澡。」 說完,瀧奈已經站到衣櫃前,翻出千束的毛巾和換洗衣物。大概也知道這種狀態下爭不贏她,披著浴巾的千束口頭碎念著「想睡的話就去睡,不用等我洗好澡」,乖

預感

1 錦木千束肯定不得好死。 當事人已經記不得自己是從什麼時候開始有了這樣的預感,甚至也不認為這會是什麼祕密。事到如今千束懷疑這預感起碼在自己幼稚得甚至還不很明白「不得好死」具體究竟是什麼意思的年紀就已經在心底的角落扎了根,畢竟發作的痛楚從小陪伴她長大,身邊的人也都看在眼裡,她覺得自己會湧現這種念頭是理所當然的。只是客觀的歸結,談不上什麼對生命的輕賤。 「……總覺得啊,我大概不會死得太輕鬆吧。」 單純出於這樣的心情,她曾有一次用「今天天氣真好」的語氣隨口這麼說,儘管當時倒映在眼底的是DA醫務室熟悉而無比殺風景的天花板。當時快滿七歲的她幾乎已經進入訓練所和醫務室兩點一線的狀態,差不多連風希夜間磨牙的聲音都要開始讓她感到懷念。躺在病床上和覺得自己的想法很蠢這兩件事並不衝突,但在千束勾起嘴角以前,有東西闖進她的視野,下一秒還在接受供氧的她連人帶著身上一堆管線從床上被揪起來,風希氣得像要發瘋的扭曲臉龐瞬間在眼前無限放大,千束心臟一緊,一瞬間不曉得自己到底是因為心臟病還是風希才喘不過氣。 風希很快被察覺動靜的大人們拉開,帶了出去。千束一個人盯著重歸完整的天花板,純粹感到不明白。她再度和風希在寢室門口碰頭已經又足足隔了一天,她被放出醫務室,風希則是被放出悔過室。 「妳以為是誰的錯啊。」 「但妳那個時候真的把我從床上拎起來了欸?心臟感覺漏跳更多拍了。」 千束這回同樣沒漏看風希額上炸出青筋的那瞬間,原以為風希又要不明所以地暴怒,可下一秒對方只是無力地垂下肩,長長地嘆了口氣。 「喂,千束。」 「嗯?」 「妳心裡怎麼想我管不著,但是,那種話不要隨便對著人說。」 若是平常,千束絕對會跟風希唱反調。可不知怎地,當晚她躺在寢室裡,再度聽著風希響亮的磨牙聲,唯獨將這件事答應了下來,乖乖照著風希說的做。 自那天以來,千束就不曾再跟任何人提過。 2 錦木千束肯定不得好死。 千束果然還是覺得有這種念頭不是她的錯。可望但大概不可及的七歲生日慢慢接近,她仰望醫務室天花板的日子越來越多,踏上訓練場的日子越來越少,有陣子甚至連槍柄的觸感好像都開始淡忘,因為那時她已經連普通行走都不太能負荷,更常握著的是電動輪椅的搖桿。 所以,當老師和救世主先生在她面前開啟那只裝有人工心臟的皮箱時,說實話她有點茫然。有那麼一瞬間,她遲疑著自己是不是應該向眼前的兩個人坦白,話語甚至一度湧到了嘴邊,可她想起風希的交代,最後是某種奇妙

騙徒

千束承認,她只是一時興起。 那天她們離開DA總部時還是日光白晃晃的午後四點,回程車上的廣播表示今晚會是非常適合賞月的晴朗天氣。啊,這麼說來今天是十五夜,是中秋了呢。聽著廣播,千束瞄了擋風玻璃外迢遙的蔚藍天空一眼,下一秒,她和瀧奈的視線已經在後視鏡裡兜在了一起。 很多時候,千束都是一時興起。那些無數的一時興起積累下來,變成一種習慣,大概是這個緣故吧,聽她無預警拋出「回程路上要不要乾脆找個地方去賞月」的問題時,那雙鳶紫眼睛,以至端整的臉龐都顯得波瀾不驚雲淡風輕,只回答她「好啊」。 「那,想去哪裡?山上?海邊?」 「嗯……果然還是海邊吧。」 瀧奈思索了會兒,很快這麼答覆。千束眼角餘光看見瀧奈纖細的拇指指了指車尾的方向,曰「不然妳是嫌DA總部還不夠山上嗎」,瞬間的停頓後,她和瀧奈同時爆出笑聲,千束踩下油門。 往海去的方向得繞上一段遠路,途中千束提議是不是先找個地方吃晚餐。考量到車程和時間,最後還是在下了平面道路後找了間麥當勞得來速外帶,開到目的地附近的停車場,趁著東西冷掉以前在車上吃完。 「其實明天店裡公休,晚一點回去又有什麼關係。」 一面將薯條摁進糖醋醬裡,千束隨口這麼說。瀧奈小口咬著季節限定的月見漢堡,好好地將嘴裡的食物嚥下去以後,才說:「其實我不討厭在千束車上吃的垃圾食物。」 看來她可靠的搭檔確實被她荼毒已深呢,明明剛買車的時候還說過不太想在她車上吃東西,怕留味道的說。千束笑嘻嘻地拿起杯架上的可樂,紙杯裡頭的冰塊碰出碎響,驅散了車窗外的殘暑捎來的餘熱。 她想,大概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那也稱不上是捉弄或突襲,就只是單純的好奇而已。至少千束是這麼認為的。 「──月色真美呢。」 津津有味地剷平垃圾食物,她們下了車,漫步在海岸的時候已經完全是夜了。一如廣播的氣象預報,那是個無雲的夜晚,滿月清晰可見,即使不像她們當年在宮古島,或夏威夷渡過的夜晚那樣深遂紺藍,漫天燦爛,夜中的月色依然清朗明亮。 所以,仰望夜天的千束這麼說了。 走在她身畔的瀧奈停下腳步。千束自顧自又向前了幾步,沒有回頭,儘管她確實很好奇現在的瀧奈會是什麼表情,但不知道為什麼,她又覺得不特意去看也沒關係。 「……我可不會回答『死而無憾』喔。」 「哦,原來瀧奈知道啊。」 「當時語文素養有教好嗎,而且這典故其實不可考。」 千束笑了。她不會對瀧奈說,其實她記得。 「既然知道,還這樣回答我?」 「那不然千束希望我回答『死而無憾

起點

她第一次將手伸向她的時候,春日的陽光柔和而溫暖,在那隻手上照出了淺淺的影。 她將自己的手交了過去。後來那隻手為她捎來了很多東西。借給她的BD和漫畫、從制服口袋裡隨意掏出的一顆糖、她為她精心挑選的穿搭衣物、想與她分享的一口鬆餅、早晨的咖啡、做完例行訓練時遞來的運動飲料、心血來潮買來送她的各種怪禮物……為她綁頭髮時,指頭爬梳過髮間的觸感;抱擁的溫暖。可以回去的容身之所。 每回那隻手伸向她,彷彿都將為她帶來未知的新世界。 意識到這件事以後,她驀地想起,那隻手第一次伸向她的那個瞬間,日光和微影一齊鮮明地落在那手心上的畫面,說不定其實正是某種預言。 從常夏之島回歸日常,她們第一個前往的地方是山岸醫生的診所。 明天一早她們預計要回DA總部去接受體能測驗與更新執照,在那之前得先讓千束做完拖沓了一段時間的定期健檢,替人工心臟充電。儘管因為滯留在海外而不得不推遲了定期健檢的時程,幸好期間千束的身體狀況看上去一切正常,山岸醫生握在手裡的報告數據也客觀地佐證了面前這個人的健康。 ——健康。是嗎? 瀧奈坐在床畔,盯著擱在千束床邊的螢幕,回過神來她發現自己已經像好幾個月前待在千束的病房時裡那樣死命握緊了制服的裙襬。因為麻醉的關係,千束睡得很沉,生理監視儀正發出規律平穩的聲音,那是事到如今聽見千束心跳的唯一方法。她看著螢幕上人工心臟的電量百分比,始終不知道自己應不應該對生理監視儀發出的聲音感到放心。但至少那聲音提醒她,這個當下的錦木千束是貨真價實存在的易碎品,不是井之上瀧奈可以碰觸,應該碰觸的東西。 所以,她只是坐在床緣,靜靜地將握著制服裙襬的手收得更緊。 大概那就是原因了。瀧奈已經知道沒有什麼能夠逃過千束那雙緋紅眼睛。替人工心臟充完電,確認過從麻醉狀態清醒的千束沒有任何異狀,山岸醫生表示她們可以回去時,窗外照進來的陽光已經開始轉紅。她想是麻醉還沒徹底退乾淨的影響,千束在更衣室重新換回制服的樣子看上去有幾分倦怠。 「沒事吧?」 「嗯,沒事。」 瀧奈幾乎是下意識地發問,而千束的回覆來得很快。更衣室的櫃門關上了,她聽見千束問她: 「……那,瀧奈妳呢?」 「我沒事。」 「問題是妳的表情看起來不像沒事。」 「沒什麼。」 「瀧奈。」 「真的沒什麼。不知道,我想我只是──」 事實上,就連瀧奈自己也沒有預期。她的語塞並非意圖隱瞞,而是直白的困惑。直到剛剛那個瞬間她才終於意識到,千束或許又在不知不覺間替她捎來

Commuting Routine

她很喜歡大城市開始活動前的寧靜。 千束可以明確斷言,這件事至今依然。槍灰色的GR SUPRA下了首都高的匝道,開進市區的平面道路,擋風玻璃外原本和愛車車身相似的灰濛天色已經徹底轉亮,等紅燈時,清爽的晨光灑落在開闊的柏油路面上,照得她微微瞇起眼。 幾乎就是在眼瞼略略往下落的同一時刻,千束掩著嘴,忍不住打了個呵欠。 嘴都還來不及闔上,眼角餘光已經捕捉到信號轉綠,她踩下油門。漫不經心地看著擋風玻璃外的街景流淌,時至今日,千束可以明確斷言的事還有另一件。畢竟是工作使然,意外地,置身於這種寧靜的機會並不算多麼罕見,但千束已然理解,喜歡這份寧靜,跟處在這份寧靜當中會不會想睡,完全是可以分開看待的兩碼子事。 ──尤其是當妳整晚都沒闔眼的時候。 其實千束不討厭這種時段開在路上,她喜歡開車,喜歡這份寧靜,基本上這個時段的路況開起來也舒服順暢。然而,在路上碰到的第二個紅燈勉強扼殺了第二個呵欠以後,她瞄了儀表板上的時間一眼,選擇按住左耳的耳麥,撥出電話。 流利的車影駛過市街,一路往閑靜的住宅區開。十來分鐘後,當千束在地下停車場停好車,上了樓,掏出鑰匙開門踏進玄關的瞬間,正好和門後探出頭來,還有半張臉埋在毛巾裡,但眼神顯然已經完全清醒的瀧奈對上眼。 「早。」 「早安,千束。」 千束反手關上門,放棄玄關旁的鞋凳,隨意用鞋跟一踩,草草脫了腳上那雙帆船鞋,趾尖穿過室內拖的樣子顯得有氣無力。她看了看錶,現在時間接近清晨六點半,昨夜出發前喝光的那杯Espresso的效力顯然早就消耗殆盡,千束隨手將鑰匙塞進背包裡,彷彿在證實這點似地掩嘴打了第三個終究沒能成功扼殺的呵欠。瀧奈皺起眉。 「妳從昨晚出了店內就在港區待到剛剛?」 「對,本來想說過來接妳前先回家一趟,但實在懶了。總之先借我沖個澡喔?」 隨手將毛巾掛在頸間,瀧奈一把抓住邊說邊脫掉風衣、卸下槍套背帶,正要經過她身旁往客廳走的千束,二話不說拎走對方手上所有的東西,然後直接把人推進了更衣室。 「衣服我等等幫妳拿來。吃過早餐沒?」 「還沒。」 一收到答覆,身後更衣室的門立刻風風火火地拉上。但在這種感覺只要稍微磨蹭一下就會不小心睡著或再也不想動的狀態下,千束倒是非常感謝瀧奈的效率。她解開皮帶、脫掉襯衫,將在港區的工業地帶吹了整晚海風的衣物統統扔進汙衣籃,最後鬆開髮帶,乾脆地將自己關進浴室。 她和瀧奈今天都有事要到DA總部,等等還得開上兩個小時的車,說實話並

房間

1 ──殺風景。 瀧奈從不曾想過,她會有將這個形容詞用在千束身上的一天。不,說用在千束身上或許不夠精確。她坐在簡素的單人床床緣,看著千束在落地窗外的陽臺講電話,這幾個月以來略略蓄長了的頭髮用標誌性的紅絲帶隨意結成一束小馬尾,偶爾隨著那顆歪頭夾著市話無線話筒的白金腦袋輕晃。這畫面她並不陌生,瀧奈知道那是千束待在家裡時的小習慣。而除此以外的,她將視線從千束腦後移開,又仔細地環顧了小小的公寓一遍,角落的電風扇規律可稍欠流暢地擺著頭,洗衣機運轉的聲音從浴室傳來。瀧奈吁了口氣,扭開千束方才從冰箱裡撈給她的冰麥茶的寶特瓶蓋。 瀧奈仰頭,直接就著瓶口咕嘟咕嘟地灌了好幾口。她不確定這股乾渴的感覺是出於沖繩炎熱的氣候或其他理由,但她放下瓶身,旋上瓶蓋的時候,她確定她想念起了自己留在千束藏身處的那個馬克杯。 瀧奈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拎著那罐麥茶發了一會兒呆,聽見落地窗門的滑輪轆轆滾動的聲響,她回過頭,只看見關上落地窗的千束掛好電話,神清氣爽地拉伸了個懶腰的樣子。 「好啦。訂機票,收東西囉。」 千束說。瀧奈用視線追著那散漫的背影,她不知道該不該感謝這間典型的所謂適合單身者的1K格局的公寓,三坪大小,裡頭東西少得可以,要追上房裡的千束的動靜非常容易。即使沒有那雙紅眼睛異於常人的視力,她甚至也不會看漏千束開啟的冰箱櫃門和廚房系統櫃門後的東西,裡頭幾乎空空蕩蕩的。瀧奈果然無法替千束生活的這個房間給出除了「殺風景」三個字以外的形容詞。 千束拎著麥茶和幾個垃圾袋,一屁股坐到瀧奈腳邊的鋪木地板上,毫不猶豫地扭開手裡麥茶的那罐瓶蓋。 「所以,回去的班機最快是什麼時候?」 瀧奈放下寶特瓶,掏出手機,開始查起各家航班的時刻表。從宮古島到東京羽田,並不真的很遙遠,可也稱不上多麼近的距離,最快有機位的航班是明天傍晚。 她把手機畫面湊向千束,螢幕的冷光照亮了千束那雙燦爛的紅眼睛,從病房千辛萬苦逃亡了數個月的首席啣著麥茶的瓶口想了想,乾脆地說:「OK,直接訂票吧。」 「不會太趕?就算打工跟房子的租約都擺平了,短短一天不到,妳東西收得完?」 「我這裡看起來像有很多東西要收的樣子嗎?」 千束旋上瓶蓋,雙手一攤。 「而且當時要到宮古島來的時候我已經先斷捨離過一輪了。畢竟到了後來嫌要到處找旅館很麻煩,乾脆想辦法搞了輛HUSTLER睡車上,結果一不留神東西就又默默多起來,啊不過──」 千束一面叨念著,一面不忘催促她訂下機票。等

灰燼

千束離開DA本部時大雨傾盆。 嚴冬時節這麼大的冷雨並不常見,但一下起來就非常折磨人。她三步併作兩步穿過空曠的停車場,俐落地鑽進車裡,收傘和關上車門的動作一氣呵成。無可避免被帶進車裡的濕意讓她直打哆嗦,她迅速發動引擎,總之先調升暖氣的溫度,順便打開廣播。 廣播節目的聲音融進雨聲裡,千束的槍灰色GR SUPRA則融進了灰濛濛的天色和柏油路面間。其實她對這場雨也不是沒有預感,畢竟從昨晚起左肩的舊傷就一直隱隱作痛。在不影響駕駛的前提下稍微動了動相對比較不受安全帶束縛的左肩,她漫不經心地聽著雨刷猛烈擺動、雨點猛烈洗刷車體的聲響,廣播報導說,延空木今日恰好落成三週年。 千束瞄了儀表板一眼,開回都內應該剛過店裡打烊的時間。雨不知道會不會停,她想總之還是先繞到店裡喝杯熱咖啡。 不知不覺間也很習慣自己開車往復這段以通勤而言遠得要命的路途了,從首都圈的深郊一路開回都內,千束抵達LycoReco簷下,收好傘時,店門上的告示牌不出意料已經翻成了「CLOSED」那一面。她推開門。 「……怎麼沒有直接回去?雨很大吧。」 迎接她的是米卡接在深深吐出的一口氣後,那一貫沉穩的聲音。以及混雜在榻榻米座席的藺草與咖啡豆的香氣間的,菸草的氣息。 「想說開回來應該才打烊沒多久,乾脆就繞過來了,雨沒停的話正好順便接瀧奈下班。而且外面好冷,想喝點熱的。」 「雖然有點晚了,喝杯特調應該沒關係吧?」 「咦?啊,老師,我可以自己……」 千束將傘插進傘筒,抬頭已經看見米卡將指間還剩下大半的煙捻熄,拄著柺杖進了吧檯後方,開始著手準備。她只得乖乖坐到吧檯前的老位子上,就像過往無數她在店頭度過的時光,一切熟悉,除了那個孤零零地躺在檯面上的菸灰缸。 「……我不介意老師把那根菸抽完的說。」 拄著頰,默默看著米卡熟練地進行手邊作業,過了好一會兒,千束盯著虹吸壺裡沸騰的開水這麼說。 「雖然我自認不是多纖細的人,但再怎麼樣還不至於想都不想就在學生面前公然抽菸。更別說面前的學生還是嚴重的心血管疾病患者。」 「啊,我當然很感謝老師為我戒菸喔。不過,就今天一天,稍微抽個一根也沒什麼關係吧。」 沁著熱煙的咖啡靜靜地端到了她面前,千束伸出手,撈到電視遙控器,乾脆地關上了電視,節目的聲音最後斷在延空木落成三週年觀光特輯。指尖搭上杯緣的時候,她意外地發現自己的手心有點涼意,不知道是不是這場雨出乎意料地冷的關係。 「──畢竟是吉先生消失的日子。」 千

所有物

  這樣的天氣,別說是吸血鬼了,搞不好連人類都需要陽傘。 夏日尾聲的午後,趕在日光將肌膚曬疼以前抵達滿是葉隙的林間,咲夜推開香霖堂的大門時,外頭的陽光正明亮。平時本就不怎麼在意採光的店內老樣子籠罩在薄暗裡,她又往裡頭走了幾步,才聽見幾乎要向影裡沉去的店舖深處傳來店主意興闌珊的招呼。 「哦,是咲夜啊。」 「是。我依約來拿訂製的陽傘了。」 「……我就在想妳家大小姐怎麼這麼安分,已經足足快兩個月沒到神社露臉了。」 聽著霖之助的腳步聲往後方倉庫遠去,蒼藍眼睛隨意在店內四處張望時,不意聽見了耳熟的聲音。咲夜轉過頭,只見靈夢毫不客氣地將手裡喝空的陶杯擱到檯面上,從櫃檯邊站起身,總之先伸了個懶腰,看來已經坐了一段時間。 「愛用的陽傘前一陣子不巧壞了,又是這種季節嘛,對吸血鬼非常不友善啊。倒是妳,怎麼會出現在這兒?」 「這種季節啊,我覺得對人類也很不友善喔。想找個比家裡涼快的地方乘涼也是理所當然的吧?」 這倒是。從霖之助手裡接過嶄新的訂製品,仔細檢查過陽傘整體的做工,又簡單開闔幾次確認了機能,咲夜這才收好傘,結清尾款,將傘柄掛到腕上,隨手掏出收在背心口袋裡的懷錶,瞄了錶面一眼。 「既然這樣,要到館裡來坐坐嗎?差不多也是大小姐要起床的時間了,我想她會很高興的。最近老是抱怨沒辦法出門,閒得發慌呢。」 「已經這個時間了啊……不了,反正都拿到新傘了,那傢伙肯定沒多久就會自己出現在神社了啦。不過,一起走段路倒是可以,我也差不多該回去了。」 撈起放在一旁的御幣,和重新坐回櫃檯後的懶散店主打過招呼,她們先後出了香霖堂。林徑上的影子已拉得比她來時長,但總歸是晚夏午後的日光,咲夜幾乎要懷念起家裡那份終年不見天日的薄暗與陰涼時,不意聽見身旁的靈夢開了口。 「老是被蕾咪莉亞耍得團團轉,妳也真辛苦呢。」 「會嗎?」 攜著傘,走在透過葉隙灑落的細碎日光下,咲夜回答。 「真要說起來,我覺得大小姐還比較辛苦吧。妳想嘛,只要沒了陽傘,連像這樣普通地走在陽光下都做不到。」 「所以才老是嚷著希望妳可以成為她的眷屬,或長生不老之類的啊。」 「才不要呢。而且一旦變成那樣,靈夢首先就會殺來,二話不說用御幣把我的腦袋劈成兩半吧。」 「到了那時就算用御幣把腦袋劈成兩半也不會死了吧。」 擔著御幣走在她身旁的靈夢沒好氣地說。咲夜輕聲笑了起來。她總感覺長生是件不太有夢想的事,或許靈夢也一樣。那似有若無的同類的氣味,意外地給了她某種歸

餘生

1 自她擊穿山頂的那顆石頭起,剩下的,就都是餘生了。 2 一開始,費倫甚至覺得芙莉蓮對自己而言是比山頂那顆石頭要更加遙遠的人。 事實上也是。她倆最早的距離展現在自己剛隨她踏上旅程的時候。一方是從未出過遠門的孩子;一方是早已習慣漫漫長旅的精靈,光是彼此走起路來的速度都能有明顯落差,起初她往往只能無措地看著那拎著皮箱的淡泊背影離她來越遠。大概是一個人過慣了,更別說本來也就不是那麼會顧慮別人的個性,走著走著不是放空,便是埋頭沉浸在自己的思索裡,一回神,察覺跟在身後的她不見了,才放聲呼喚,回頭來找。 「費倫。」 也不曉得知不知道險些被拋下的她有多慌,呼喚她的聲音依然平靜,溫吞。或許從那個時候起,她就喜歡上了那呼喚自己名字的聲音。 「要是累了或覺得跟不上,就說一聲。再不然直接拉住我也沒關係。」 說是這麼說,同樣的情況經歷個兩、三次,也就大抵把握了她行走的步調,配合她放慢了速度。儘管背影還是背影,說不準終其一生都會是背影,至少,不再只是一味地離她遠去。 當時,費倫還不太能想像自己拉住芙莉蓮的樣子。那時的她畢竟只是個連野營的時候,芙莉蓮甚至不會讓她一個人守夜的孩子。 最初仍不習慣野營,即使知道芙莉蓮大人就在一旁守著她與篝火,她裹著毛毯,遲遲就是無法萌生睡意,只能默默聽著枯枝燒裂的乾響,數著挾在裡頭的,魔導書的書頁翻動的次數。她不記得自己數了幾次,最後又是那一貫平靜、溫吞的聲音,呼喚了她。 「睡不著?」 「……嗯。」 她循聲翻了個身,正好看見芙莉蓮大人放下書,張開披在自己肩上的毛毯。費倫至今一直清楚記得篝火倒映在那雙剔透如玻璃的水綠眼瞳裡,靜靜燃燒的那一幕。 「過來吧。」 她摟著毛毯爬起身,拉近寥寥數步的距離,捱著芙莉蓮大人坐下。連她一併裹進毛毯裡,芙莉蓮大人重新攤開厚重的魔導書,出於好奇,她將臉湊了過去。 「我可以一起讀嗎?」 「好啊。」 到頭來,費倫完全不記得當時自己讀了什麼。一方面是內容對她而言還太艱澀,一方面是跟著讀不到幾頁,睏意莫名就湧上來,不知不覺間已靠在芙莉蓮大人肩上睡著了。等到她再度睜開眼睛,篝火熄了,天色已經徹底變得明亮,身旁的芙莉蓮大人睡得正熟,讀到中途的魔導書攤在腿上,以她倆為中心,範圍不大的結界魔法依舊張得緊密嚴牢。她花了點時間,好不容易才勉強把人搖醒,看芙莉蓮大人揉著惺忪的睡眼,隨手將結界魔法解除。 昨夜不曉得守到多晚,啟程以後,平時總讓人不曉得在想什麼的

答案

洗過澡,帶著一身舒適的暖意與香氣穿過空蕩的走廊,回到房間時,夜已經很深了。 芙莉蓮關上房門,餘光覷見早已換好睡衣的費倫輕輕闔上手裡的魔導書,從床緣起身。她坐到鏡前,費倫的身影隨後也映到了鏡裡,拾起她信手掛在肩上的毛巾,替她將依舊帶著溼意的白銀長髮仔細收乾。這件事不知不覺間就成了慣例。 「幸好肩上的傷沒事了呢。」 「嗯。」 她追著費倫的目光,落到自己的右肩上。在教會接受治療以後,從睡衣底下露出的一小截肩線已癒合如初,連丁點痕跡也沒留下。 「……芙莉蓮大人。」 「嗯?」 毛巾兜頭蓋下,瀏海搔過眼前的觸感讓她下意識地閉上眼睛。她聽見費倫沉靜地發問,聲音和為她收乾長髮的動作一樣輕。 「事到如今,賽莉耶大人為什麼還追求強大呢?」 事到如今。她想。大概有一種可能是,那從來就不是事到如今。髮梢擦過臉前的觸感非常輕盈,她不是很確定師傅的遺書被賽莉耶撕碎,隨手一扔、散落在地的樣子與之相比究竟何者比較輕,明明那畫面鮮明得就像昨天才剛發生,她依舊無法確定。 她只知道,對她們而言,那些曾經挺拔的背影要變得佝僂,都不過是眨個眼間的事情。真的只是眨個眼睛。 揮別無邊的黑暗,她平靜地睜開那雙玻璃般剔透的綠眸。費倫還在,理所當然地還在。正仔細替她分撥瀏海的指頭修長漂亮,已經不是從前那隻幾乎連她的手心都填不滿的小女生的手了。 芙莉蓮沉默了一會兒,說: 「費倫,妳覺得能與時間並存的東西是什麼?」 費倫並沒有給她答覆。短暫的沉思後,或許是明白了什麼,年輕的人類只是露出溫柔而落寞的微笑。費倫知道答案不會是自己。同樣地,不會是成為人類魔法開祖的大魔法使,不會是拯救了世界的勇者── 那麼,答案會是什麼?應該是什麼?賽莉耶的直覺永遠都是正確的,她的答案也是嗎? 果然還是無法確定。她只知道,睽違上千年,總歸只有駐足於花田間的她們,以及大魔法使口中無用的魔法,留在了時間裡。看著那蹲踞在花田魔法栽出的一室花海間的身影,她終於明白當年在墳前開出一片潔白花海的心情應當怎麼定義,而將師傅的遺書交給賽莉耶的自己又到底問了一個多麼無謂的問題。 ──精靈難道都是這麼笨拙的生物嗎? 那些曾經挺拔的背影要變得佝僂,都不過是眨個眼間的事情。可同樣地,對她們而言,要想起那些挺拔的背影,也輕易地只須眨個眼睛。闔上眼,這麼揶揄的弗蘭梅立刻躍然眼前,如今她似乎多少能理解師傅從前為什麼三不五時就將這句話掛在嘴邊。 那隻也曾剽悍,也曾溫柔的手爬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