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井之上瀧奈小姐,這是您的年票~」
下意識地白了刻意用惺惺作態的語氣將辦好的水族館年票交給她的千束一眼,瀧奈從千束手裡接過那張嶄新的年票。視線滑過卡面,確認了自己的名字好端端地印在上頭,瀧奈抬起臉,不意被千束嫻熟地把弄著自己那張年票的修長指頭吸引了視線。一致的年票卡面,上頭同樣好端端地印著「錦木千束」四個字,離她上次看到的時候年票期限又展延了一年。
她們手邊成對的東西又增加了。瀧奈心裡的代辦事項又劃去了一件。千束看了看錶,燦爛的紅眸轉向初夏午後照到五樓露臺上的日光,隨口問她:
「距離閉館還有時間,要不順便進去看看?」
今天她們恰好都是早班。從夏威夷回歸進入夏季的東京,代辦事項堆積如山,不曉得是否該慶幸的只有重新開張的LycoReco以一種假期結束般的餘韻溫吞地等待著常客回歸。大概是看店裡還算清閒,米卡交代她們跑完外送就直接回去沒關係。雙雙窩進更衣室裡換回制服的時候,千束一面套上襯衫,一面問她跑完腿以後能否陪她去趟水族館。
「畢竟先前事情很多嘛。回過神來年票已經過期了,想說還是去更新一下好了。」
「啊,這樣的話我也順便辦一張吧。」
她和千束亮出年票,穿過了睽違一年的驗票口。其實並不是多麼遼闊的水族館,當時初次造訪的未知、興奮與悸動似乎隨著館內一口氣轉暗的燈光沉進了澄澈的水底,然而館內那靜謐的、幻想的,明顯受人悉心維護的乾淨和精巧依舊如同初次造訪時那樣保留了下來,美得異常不現實。
已經過了午後四點的平常日,來館人數不算多,只偶爾聽見館內遠遠傳來孩子們開心嬉鬧的聲響。第一次帶她造訪這裡時歡騰得像個大孩子的千束如今並沒有加入那些聲音,瀧奈也沒有,她將原先在清澈綺麗的水槽裡泅游的視線轉向身側,看著千束在水槽前彎下腰,目不轉睛地注視著優游的魚群。
「我還以為,」千束直到重新站直身,邁步往更深幽的館內空間走去時才又開了口。「瀧奈會覺得這類地方只要來過一次,曾經體驗過就好了呢。聽妳說妳也想辦年票的時候我嚇了一跳。」
「如果是更早以前的自己,大概是吧。」
「嗚哇,還真的不否定欸。」
她和千束肩並著肩,倚著水槽旁的欄杆,在一面黑暗裡茫洋地望著彼此腳下輕飄飄地浮游的水母群。精巧的人造燈光輕易地穿透無限接近透明的身體,在漆黑裡照出清晰緻密的輪廓,她聽見千束同樣輕盈飄忽的笑聲在薄暗裡響起。
「但這裡很美。就算什麼都不想,只是盯著水槽放空也很紓壓。」
「對吧?」
是千束率先離開了她們倚著的欄杆,繼續往水族館裡頭走。燈光很暗,瀧奈並未看清千束的表情,鳶紫眼睛只來得及捕捉到在千束的制式書包提把上輕晃的狗勾吊飾,但她總感覺千束這個當下的表情大概和那只狗勾吊飾完全相反,肯定正笑得很得意吧。
慢悠悠地和千束晃著晃著,那身首席制服不意外地在花園鰻的水槽前再度停下了腳步。可能是因為她們現在穿著夏季制服的關係,這回千束沒有再做出模仿花園鰻的奇行,只是按著裙襬在水槽邊蹲下,那雙剔透不遜玻璃與水質的深紅眼睛盯著隨水流輕輕擺盪的花園鰻們,依舊顯得興味盎然。
瀧奈有樣學樣地在千束身旁蹲低,和那雙深紅眼睛的視線維持在一樣的高度。雖然她絲毫不覺得她會因此就看得到千束看得見的東西。
「千束才是。其實我上次來就想問了,為什麼這麼喜歡水族館?甚至到了不惜要辦年票的程度。」
「嗯……總覺得部分理由其實跟瀧奈剛剛說的差不多,一方面也是這裡真的很近啦……」
千束歪過頭,蹲在滿槽的花園鰻前認真沉吟了好一會兒。也不曉得歷代最強首席喜歡的花園鰻是給了她答案或沒能給出她答案,最後千束從水槽前站起身,拂了拂裙襬,不忘伸手一併將瀧奈拉起來。
她們繼續漫步,這次則是瀧奈停下了腳步。她們就像上次造訪時那樣站在巨大的開放型水槽前,隔著清亮乾淨的玻璃看著水槽內的麥哲倫企鵝自顧自嬉戲。說實話,即使知道是人為的造物,這種在原先絕對不可能看到企鵝的地帶看到企鵝的不可思議感──或者,瀧奈不知道應不應該稱為佩服──無論再造訪幾次大概都不會消失吧。
「那,另外一部分的理由呢?」
瀧奈是這麼想的,但她不曉得千束是不是也這麼想。離開豢養著麥哲倫企鵝的開放式水槽,這回千束沒有問她,逕直走向就設置在開放式水槽旁的咖啡廳,同樣端了兩杯漂浮企鵝回來。她接過吸管,根據上一次的經驗認真攪散杯底的藍柑橘糖漿;倒是千束不著痕跡地窺伺著正對館內那座最巨大的水槽前的第一排座位,那神情讓瀧奈懷疑千束工作時甚至都沒這麼認真。
總歸是平常日,很快讓她們等到巨型水槽前空出的第一排座位。瀧奈和千束端著各自的飲料並肩坐回一年前的老位置,她仰望水槽,漫不經心地看著巨大的魟魚從水槽上方游過,久違的漂浮企鵝就算好好攪散了糖漿還是甜得讓她皺起臉,千束又笑了,修長的指頭趁機偷襲,輕捏了她鼻尖一把。瀧奈正想抗議,不意聽見千束輕易地給出了回答。
「嗯……同類?」
千束說。瀧奈沒有回頭,光聽聲音她也能曉得千束默默吸了口甜滋滋的藍柑橘汽水,可能還愜意地用吸管戳了戳飄在杯中的冰塊,兩隻企鵝排排站的造型。跟在冰塊翻攪的聲音後頭,千束的聲音接續了下去。
「不知道為什麼,可能是太精緻了吧。但第一次來的時候我忽然就有這種念頭。『啊,這些水槽裡的孩子,跟我是同類呢。』──這樣。被豢養在人為打造出來的美麗世界裡,終其一生也只會知道這個美麗的世界,然後在這個美麗的世界裡不為人知地死去。」
瀧奈認真考慮起來。在千束給出答覆以後,或許和當年千束頭一次造訪這裡時一樣,忽然就湧現的另一個她喜歡這座水族館的理由。身旁的這個人想必已經知道了,比起海馬,比起花園鰻,井之上瀧奈更有興趣的始終都是錦木千束。但這個人或許不知道的是,她總感覺在這座巨大而透明的水槽前,千束也會變得剔透而誠實。
「千束,妳啊──」
瀧奈看著眼前那片人為打造的精巧海洋。回過神來,她們已經一起看了好多次海,似乎總是海把千束變得誠實。不管是貨真價實的,或純粹只是造物。然而,她總感覺,面海的時候,赤裸裸的錦木千束一直都是最真的。
「非常孤獨呢。」
播著輕音樂,偶爾挾著孩子們興奮的喧鬧及麥哲倫企鵝的叫喚,館內嚴格說來不算全然安靜。可不知怎地,衣料摩擦的輕微聲響還是傳進了瀧奈耳裡,她察覺那是自己與千束的制服袖口摩娑的聲音,她倆隨意擱在身側的前臂意外接近。瀧奈挪動指頭,幾乎是立即碰到了千束撐在椅面上的指尖,她將手心疊上千束的手背。
「……不知道欸。孤獨啊。」千束又過了一會兒才回答。聲音聽上去像是在笑,服輸的那種。和玩桌遊認輸時那種愉快但又不甘心的語氣一模一樣。
「我沒想過。應該說,我以前連這麼想的時間都沒有。」
「現在妳有很多時間可以想了。」
「孤獨。孤獨啊……這樣啊。我還真沒想過會從妳口中聽到這個字眼。」
「──明明是妳教會我的。」
被她輕輕覆在手心下方的手背傾注了一些力道,卻不是要掙脫的意思。瀧奈感覺自己的手指嵌進了千束的指縫間,千束的指頭挾著她的指頭,掌骨關節的輪廓在她手心清晰浮現。
「我才不要想咧。」
沉默了一會兒,那雙剔透的深紅眼睛離開剔透的蔚藍水槽,轉向了她。薄暗裡那張燦爛的笑顏不知怎地反而顯得更加透明、光亮,直逼眩目,甚至都勝過了她們後來離開水族館,走在館外那座階梯上時一起目睹的夕日。瀧奈移不開眼。也覺得自己不能移開眼。
「因為已經沒有必要了。」
千束最後是這麼回答她的。回程下樓的階梯上,瀧奈聽見走在前頭的千束慢吞吞地問她要不要今晚乾脆住她家。瀧奈不怎麼意外,只說,好。千束回頭的時候,已然大幅傾斜的夕照將她們雙雙漫步下樓的影子投在樓梯上,拉得很長很長。
千束是對的。她想。已經沒有必要了。
2024.10.27
我只是去墨田水族館聖地巡禮一下踏進去的瞬間我就感覺我被雷劈中
真不愧是約會聖地(x)
然後事到如今我開始懷疑起這兩個人當晚回首席家怎麼會什麼都沒發生好像已經太遲了,救命(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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