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房間




──殺風景。

瀧奈從不曾想過,她會有將這個形容詞用在千束身上的一天。不,說用在千束身上或許不夠精確。她坐在簡素的單人床床緣,看著千束在落地窗外的陽臺講電話,這幾個月以來略略蓄長了的頭髮用標誌性的紅絲帶隨意結成一束小馬尾,偶爾隨著那顆歪頭夾著市話無線話筒的白金腦袋輕晃。這畫面她並不陌生,瀧奈知道那是千束待在家裡時的小習慣。而除此以外的,她將視線從千束腦後移開,又仔細地環顧了小小的公寓一遍,角落的電風扇規律可稍欠流暢地擺著頭,洗衣機運轉的聲音從浴室傳來。瀧奈吁了口氣,扭開千束方才從冰箱裡撈給她的冰麥茶的寶特瓶蓋。

瀧奈仰頭,直接就著瓶口咕嘟咕嘟地灌了好幾口。她不確定這股乾渴的感覺是出於沖繩炎熱的氣候或其他理由,但她放下瓶身,旋上瓶蓋的時候,她確定她想念起了自己留在千束藏身處的那個馬克杯。

瀧奈不確定自己是不是拎著那罐麥茶發了一會兒呆,聽見落地窗門的滑輪轆轆滾動的聲響,她回過頭,只看見關上落地窗的千束掛好電話,神清氣爽地拉伸了個懶腰的樣子。

「好啦。訂機票,收東西囉。」

千束說。瀧奈用視線追著那散漫的背影,她不知道該不該感謝這間典型的所謂適合單身者的1K格局的公寓,三坪大小,裡頭東西少得可以,要追上房裡的千束的動靜非常容易。即使沒有那雙紅眼睛異於常人的視力,她甚至也不會看漏千束開啟的冰箱櫃門和廚房系統櫃門後的東西,裡頭幾乎空空蕩蕩的。瀧奈果然無法替千束生活的這個房間給出除了「殺風景」三個字以外的形容詞。

千束拎著麥茶和幾個垃圾袋,一屁股坐到瀧奈腳邊的鋪木地板上,毫不猶豫地扭開手裡麥茶的那罐瓶蓋。

「所以,回去的班機最快是什麼時候?」

瀧奈放下寶特瓶,掏出手機,開始查起各家航班的時刻表。從宮古島到東京羽田,並不真的很遙遠,可也稱不上多麼近的距離,最快有機位的航班是明天傍晚。

她把手機畫面湊向千束,螢幕的冷光照亮了千束那雙燦爛的紅眼睛,從病房千辛萬苦逃亡了數個月的首席啣著麥茶的瓶口想了想,乾脆地說:「OK,直接訂票吧。」

「不會太趕?就算打工跟房子的租約都擺平了,短短一天不到,妳東西收得完?」
「我這裡看起來像有很多東西要收的樣子嗎?」

千束旋上瓶蓋,雙手一攤。

「而且當時要到宮古島來的時候我已經先斷捨離過一輪了。畢竟到了後來嫌要到處找旅館很麻煩,乾脆想辦法搞了輛HUSTLER睡車上,結果一不留神東西就又默默多起來,啊不過──」

千束一面叨念著,一面不忘催促她訂下機票。等待電子機票寄到的空檔,她看著千束打開房間一隅小小的衣櫃,拉出行李箱攤好,裡頭空蕩的程度大概勉強比冰箱和其他各式櫥櫃好一些,包含現在暫借給她,還有如今正在洗衣機內滾轉的T恤和短褲在內,衣櫃裡的衣架用不到十根手指頭就能數完,要到海外長期旅行時所需的打包時間絕對都還比較久一點。

但,瀧奈其實早就已經知道了。關於這個人其實意外地果斷,意外地能夠輕易放棄這件事。

她眨眨鳶紫眼睛,和千束一起確認過電子機票以後,衣櫃已經淨空了。她抱膝坐在床上,看著千束風風火火地將這個已經夠沒有生活感的房間再進一步收拾得更加沒有生活感──千束婉拒了她可以幫忙整理的提議──該帶走的帶走,該進垃圾袋的進垃圾袋,過程中她不曾看過千束有多少遲疑。瀧奈想像當時千束大概也是這樣毫不躊躇地從病房離開,帶走該帶走的,留下該留下的。有沒有一種可能是,她其實原本是千束那麼果斷地留下、割捨的東西之一?

暫放在房間一隅的行李箱從一個變成了兩個。千束晾好她倆到家洗完澡後一併丟進洗衣機的衣物,開了浴室暖風乾燥機,最後將一只黑色手提箱拎上矮桌,又坐回床邊的地板上。

「好了,問題來了。既然要走空路,這東西我要怎麼夾帶回去啊?」

千束打開手提箱,有些困擾地搔了搔頭。瀧奈重新坐回床沿,探頭一看,裡頭不意外地裝著千束的Detonics,彈匣少了一個,想來是不久前和她在森林裡互相駁火的時候消耗掉的。不過,箱裡除了千束的配槍和彈匣,很明顯還收著一樣不該出現在裡頭的東西。

是她送給千束的吊飾。

搶在思考以前,瀧奈的身體已經往前探,拾起了那個吊飾。然後她索性也一屁股坐到了地板上,和千束肩並著肩。

「……這是逃亡的時候需要帶的東西嗎?」
「不然呢?我有一陣子還把它掛在HUSTLER的後視鏡上欸,超可愛的。嗯,雖然我也不是沒後悔把它帶在身上就是了。」
「後悔?」
「對啊。我好怕把它搞丟。」

所以說,千束想過比起搞丟,乾脆直接放棄的可能性嗎?瀧奈將那只狗勾吊飾舉到眼前。一臉不爽的表情依舊鮮明,只是看得出經歷了點風霜。明明也才送出去沒有多久呢,她想。

「那就讓它回歸定點吧。書包跟制服我都替妳帶來了,這下不用怕吊飾搞丟,也不用怕非法攜帶槍枝被捕了,太好了呢。」

瀧奈牽過千束就近在身旁的手,將吊飾重新交進千束比她略大的手心裡。千束接過吊飾,小心翼翼地將它放回手提箱內,闔上上蓋。瀧奈默默注視著千束將東西收好歸位,撈到桌緣的寶特瓶,扭開瓶蓋,一鼓作氣喝光剩下的麥茶。

千束接過她手裡的空瓶,毫不戀棧地扔進了垃圾袋裡。至此,瀧奈終於深深地吁了口氣。



井之上瀧奈人生當中最漫長的夜晚,大抵都與錦木千束脫不了關係。

延空木事件落幕的那夜,她第一次知道夜晚居然可以那麼樣地漫長。目送意識始終沒有恢復的千束進了手術室,這回換她被瑞希押著去接受治療,那條拉住千束的救命鋼索深深嵌進她的左肩和右手,剝下制服時血肉模糊,慘不忍睹,據說清創花了非常多時間,但瀧奈對此記憶曖昧。

她只記得,終於作完包紮,搖搖晃晃坐回手術室前的長椅上時,夜晚還沒結束。然後她的視野就再也容不下「手術中」這三個字以外的任何東西,只是死命盯緊亮著刺眼紅光的手術室指示燈,直到天色漸明,陽光從走廊另一頭照進來的時候,指示燈才像和陽光換班似地熄滅。千束撿回一命,她們總算都熬過了那一晚。

瀧奈以為,那應該就會是她人生中最漫長的一夜了。可事實似乎不然。

夜不成眠的時候,眼前究竟是盯著刺眼的手術指示燈,或者只是茫漠地注視著空無一物的天花板或牆面比較好,說實話瀧奈答不上來。她只知道,這個當下她盯著千束房間裡的天花板或牆面,意識清楚得離譜,睡意全無。

儘管遠不及真正在進行任務或工作時的消耗,再怎麼說也是從東京千里迢迢飛到宮古島逮人,還和千束在森林裡追逐駁火,嘰嘰喳喳鬧騰了好一陣子,更別說剛剛睡前為了決定誰應該睡這張房間裡唯一的單人床,她與千束又是一陣搏鬥,可惜上天願意眷顧她的幸運似乎只到她找著千束為止了,這回她猜拳猜輸,眼見堅持把床讓給她的千束乾脆地就要打地鋪躺平的時候,她提議了。

「又不是擠不下,一起睡不就好了嗎?」

但事到如今,瀧奈不得不說她有點後悔。倒不是說她不想和千束一起睡,或者兩人擠在一張單人床上不舒服──雖然短暫同居時她睡的是千束藏身處的客臥──而是她並未料到自己會在這種情況下失眠,她並不想因為自己的輾轉打擾千束。

背後傳來的暖意安穩得令人困擾。她盯著牆面,默默數著電扇擺頭的次數,試圖在不驚擾千束的情況下將自己縮得更小。她不知道房裡沒擺鐘到底是不是好事,事到如今在毫無生活感的房間裡探究這種事情也沒有意義,況且她大概也不是真的想知道時間。

那麼,至少徒勞地閉一下眼。就在瀧奈這麼想的時候,她感受到背後的動靜。

「……睡不著?」

她放棄了將自己縮得更小的念頭,翻過身,習慣了薄暗的眼睛正確地捕捉到千束的輪廓,那雙紅瞳也依然明亮,感受不到半點睡意。這麼說來她確實一直沒聽到千束的寢息,難怪覺得房間裡異常安靜。於是瀧奈安心地,誠實地對千束點了點頭。

「那,要不要出去散個步?」

反正沒有事做,比起和千束擠在單人床上大眼瞪小眼一整晚或許要好得多。她又點了點頭,看著千束在薄暗中熟門熟路地摸下床,開了室內的燈。她們簡單地整理了一下,千束從行李箱裡重新挖出拖鞋拋給她。

「其實我也三不五時就會失眠。」

深夜的島嶼非常安靜,她和千束漫步在空無一人的街道上,連燈光都非常疏落。她跟在千束身後,不是很確定她們要往哪去,唯一能肯定的是她們正朝海的方向,浪的聲音越來越清晰,千束的自白挾在夜風和浪潮聲間傳來。

「睡不著──或者說,不想睡的時候,就會像這樣出來散步。」

千束帶著她慢吞吞地走了一段路,又回到了海畔。她們在空曠的沙灘上席地坐了下來,瀧奈追著千束的視線,抬頭仰望,忽然感覺她們真的來到了非常非常遙遠的地方。小小的島嶼沒有光害,月色與漫天的星光都非常明亮,這裡的夜與海並不漆黑,是深沉曠遠的濃藍色。

「我挺喜歡這裡的。景色很棒,深夜又安靜,基本上只聽得到海的聲音。不知道欸,可能還是羨慕自己沒有的東西吧……明明曉得頻率根本不一樣,可是啊,聽著浪潮規律的聲音,就是能安心下來。偶爾甚至會在這裡直接坐到天亮。」

那時覺得,反正可能再數也沒幾次了。結果數著數著,開始覺得數字好像不太對勁了,死期沒等到,但我等到了妳。

「每一次都是這樣。」千束說。

「──不管幾次都會一樣。」瀧奈說。不假思索地。

「……其實我不想。我好怕。」

薄暗裡瀧奈看見千束纖長的指頭伸向她擱在膝頭上的右手,她沒有反抗,任千束將她的右手牽了過去。那些靈巧的手指靜靜地攤開她的手心,最後停在了那些鮮明深刻的傷痕上。

「這也是那個時候留下的,對吧?」

其實瀧奈並不打算刻意隱瞞,早在傍晚兩人雙雙落海,她被千束不由分說拎回落腳處的浴室,剝掉濕淋淋的制服時,她為了救千束而受傷的事就已經曝了光。現在想想那應該是她第一次看見千束像個孩子泫然欲泣的表情,可她的答案依舊不會變。不管幾次都會一樣。

「我也好怕。那時我滿腦子只是想,我不能讓妳掉下去。」
「妳真的好傻。」

瀧奈知道千束的指尖正一點一點沿著那些鮮明深刻的傷痕爬梳,仔細而溫柔,像是小心翼翼地在進行確認。從那些纖長指頭汲取到的感情可能是感激,可能是心疼,又或者是懺悔,瀧奈沒有去看。

她或許不像千束那樣聰明,但瀧奈明確知道她要的不是這些。她握住了千束在她手心上遊走的指頭。

「假使風希學姐的說法可信,那也是被妳傳染的。」
「所以現在是我要負起責任?」
「不需要,那是我的選擇。但請妳記住,千束。我不是妳的責任,不是妳的義務。」

瀧奈緊緊地握住千束那隻和自己一樣長著槍繭的手,告訴自己,也告訴千束:不管幾次都一樣。

「──我是妳的搭檔。」

千束的另一隻手也覆了上來。歷代最強的首席Lycoris什麼都沒有回答,只是默默拉著她的手抵到自己額前,閉上眼睛,深深地、深深地低下了頭。瀧奈本能地知道那是千束最誠懇的應許。

瀧奈抬起頭,仰望頂上的無窮夜天。星光依舊燦爛,這樣的夜晚就算再長也無所謂了,她想。

只要千束在。她要的只有這個。



最後她們在海邊待了整夜。

總是千束起的頭,彷彿她們的某種不成文定律。瀧奈不知道那雙視力過人的燦爛紅眸在逐漸升起的朝陽裡究竟捕捉到了什麼,回過神來,天色已經徹底變得明亮,果然是千束先站起了身,舒爽地在旭日下拉伸坐了整晚的筋骨。

「好啦,傍晚的班機,差不多該回去把最後一點東西整理整理了。啊,不過在那之前要不要先去吃點什麼?睏是不覺得啦,但我好餓。」
「我都行,看千束想吃什麼吧。」
「嗯……想吃什麼啊……瀧奈難得來這一趟說……」

離開沙灘,和來時一樣慢悠悠地並肩走在清晨的市街上,她看著身旁的千束煞有其事地皺起臉,忽然就陷入了苦惱的沉吟。她從千束破碎的嘀咕勉強撈到了一點關鍵字,好比「還太早了」或「好像沒什麼選擇」之類,她倏地想起這裡是遙遠的離島。

「啊。」

儘管本來就走得不快,但千束不知怎地突然停下了腳步。瀧奈不解地回過頭,恰好和那雙漂亮的紅眼睛的視線撞個正著,這次她知道千束眼裡到底捕捉到什麼了。是她。

「我想吃瀧奈烤的吐司和荷包蛋。」
「咦?」
「所以說,就是瀧奈做早餐時幫我烤的吐司和荷包蛋嘛。住在我家那個時候的。」

也不曉得是自顧自想通了什麼,千束那雙剔透的紅瞳,以至整張臉忽然就亮了起來,一瞬就比清晨的朝陽變得更加燦爛眩目。直到這一刻,瀧奈才遲來地發覺,她已經有好幾個月不曾看千束這樣笑了。雖然她依舊不曉得理由是什麼。

「這樣就好?」
「這樣才好啊。」
「明明人類一生能吃東西的次數是有限的?」
「對啊,所以就是瀧奈幫我烤的吐司和荷包蛋最好嘛。」

她有時候真的不太能懂千束的邏輯,然而千束已經興高采烈地拉著她加快了腳步,途中不忘在經過自動販賣機時拎了兩罐UCC罐裝咖啡走。就快回去了,用這個忍耐一下吧──千束將冰涼的罐身湊到她頰上,帶點歉意地這麼說。

回到那間殺風景的1K公寓,簡單洗漱後,千束從冰箱裡撈出來的雞蛋恰好就剩兩顆,吐司和其他各種材料也差不多見了底,看起來能和這個房間做個乾淨完美的斷捨離。瀧奈站在狹窄的流理檯前,還是忍不住為了廚房裡沒有烤箱這個事實深深嘆了口氣,可這終歸不是什麼深刻的問題,對她而言,更緊要的問題在於──

「千束,圍裙我就不問了。有多的髮圈可以借我一下嗎?」
「啊……對喔,瀧奈的習慣。」

千束順手將平底鍋擱到瓦斯爐上,頓時露出了為難的表情。從這間公寓缺乏生活感的程度來看,其實瀧奈本來也就對此不抱什麼期待。不過,那雙機敏的紅眸很快骨碌一轉,千束將手伸向腦後,俐落地鬆開了原先將她的白金髮絲紮成一束小馬尾的那條紅絲帶,對瀧奈招了招手。

修長的指頭輕柔地爬梳過髮間,熟門熟路地為她紮好了馬尾。瀧奈想起她剛到LycoReco的那個時候。

「好啦,再來交給妳囉。我先去把能收的東西收一收。」

千束果然還是一副滿意的樣子,點了點頭,一面哼著歌,拎著兩罐咖啡走進房間裡去了。瀧奈默默動起手,就是烤個吐司、煎個蛋,坦白說沒有烤箱並不真的影響什麼,只是受限於材料和工具,再怎麼說也端不出和當時替千束做的早餐一模一樣的東西──千束喜歡蛋只煎一面,蛋黃半熟,習慣配蕃茄醬──然而,當她將烤好的吐司和下意識照著自己的喜好兩面都煎、蛋黃全熟,只用鹽跟胡椒簡單調味(附帶一提她是醬油派的,但手邊只有鹽巴胡椒,誰都沒什麼好抱怨)的荷包蛋端到茶几上,千束照樣滿面笑容津津有味地剷平了盤裡的一切,就像當時在餐桌上一邊對她熱烈演講半熟太陽蛋加蕃茄醬有多棒一邊毫無怨言地嗑光早餐一樣。

瀧奈果然還是沒辦法喜歡這個殺風景的房間,千束先前躺了一陣子的那間病房給她的感受說不定都還好一點。不過,她看著千束飛快吃完早餐,懶散地有一搭沒一搭喝著咖啡的樣子,終於第一次,在這裡嗅到了一些活著的氣味。

先後吃完早餐,她們著手進行起最後的整理,確保離去時屋內淨空。千束依舊果斷地該扔就扔,該帶走就帶走,裡裡外外檢查過沒有遺漏以後,她們轉向彼此攤在床上的首席和次席Lycoris制服。東西都整理完了,再來就剩人了。

瀧奈抽下千束的那條紅絲帶,物歸原主。千束隨手接過,果斷地一口氣脫了T-shirt,勾起床鋪上的白襯衫;瀧奈也不假思索地照做。無論是在總部宿舍或店裡,一起更衣對她們來說是少數再普遍不過的日常,她不曾想過她也有會對這樣的日常感到懷念的一刻,儘管她與千束都已經不是原來的樣子了。

她看著千束將線條漂亮結實的手臂穿過襯衫衣袖,拉好前襟,左肩的槍創和胸前移植手術的疤痕妥貼地隱沒在攏好的襯衫襟領後頭,千束沒有轉頭看她任何一眼,一面依序扣上鈕釦,一面淡然地說:

「跟妳一樣。這也不是瀧奈的責任。」

她套上襯衫和制服,將濡羽色的長髮撈出領後,同樣把左肩的傷痕穩妥地收在那身次席Lycoris制服底下,繫好領結,套上中筒襪,再度抬起頭的時候,千束的手指正巧從鬢邊繫好的紅絲帶上頭離開。

把換下的衣物塞進行李箱,瀧奈順道從裡頭拉出書包拋給千束,千束確認過內容物以後,讓Detonics回到了睽違數個月的位置上。還有,那只狗勾吊飾也是。

先後拖著行李箱,在玄關穿好鞋,千束最後關上門以前,瀧奈看了那空蕩蕩的房間一眼。確認那殺風景的氛圍與沒有生氣的樣子好好留在了門後,她看著千束關門、上鎖,照昨晚在電話裡約好的將鑰匙投進信箱,前往機場的計程車已經等在樓下。

「好,走吧。」

瀧奈忽然明白,這幾個月以來,她或許只是在等千束這句話。



「明天上班要是敢遲到就給我試試看啊聽到沒──」

瑞希放她們在千束的公寓前下車,臨去前還不忘特地降下車窗對千束怒嗆。她們看著FORESTER的車尾燈消失在深夜閑靜的住宅區街角,這才先後拎著各自的行李箱上了樓。

時間很晚了,不過走在她前頭的千束依舊以一副稀鬆平常的樣子穿過籠罩在夜色當中的共用走廊,抵達門前,流暢地將鑰匙插入鎖孔中。瀧奈也一如既往跟在千束身後進了門,看千束開了燈,然後繼續往真正的生活樓層前進。

點亮睽違了幾個月的藏身處客廳的主燈,卸下背後的書包,千束的第一個反應是倒向沙發,直接躺平。

瀧奈也沒有好到哪裡去,隨手將自己的書包和千束的擱在一起,她走上前,一屁股就往沙發前的地板坐,然後就這樣靠著被千束徹底占據的沙發椅面,動也不動了。

「是說,妳看起來完全不意外呢。普通應該會擔心家裡是不是斷水斷電了或沒人整理吧,都那麼多個月了。」
「哦,因為……」

千束不客氣地在沙發上翹起腳來。瀧奈本來想開口,最後還是作罷了。反正這裡貨真價實是她家。

「剛剛在車上邀瀧奈來過夜的時候,妳完全沒有猶豫啊。」

她們在羽田落地出關的時候已經過了晚上十一點,先不論店長,一起來接她們的瑞希面對幾個月不見的千束,劈頭第一句就是「知不知道現在幾點了啊明天還要上班欸死小鬼」,千束不爽地撇了撇嘴,回程航班上完全沒有闔眼的無措──她想那或許是在緊張也說不定──立刻消失殆盡,開始不甘示弱地回擊反嗆。但回來得很晚的確是事實,把行李箱塞進後車廂,她們先後鑽進FORESTER的後座時,她聽見千束隨口問她:「要不今晚住我家?瑞希也省得多繞一段路。」

有時她真的不知道應不應該討厭千束那顆轉得飛快的機靈腦袋。瀧奈有氣無力地輕笑了一聲,將手探進制服口袋,儘管覺得這樣似乎稍嫌失禮,不過她和千束一樣,在回程班機上完全睡不著,到頭來只在瑞希的車上小瞇了一會兒,現在累得要死,這種程度還是可以被容許的吧。

「總之,這個可以還妳了,千束。」

瀧奈從口袋裡翻出米卡交給她保管了好幾個月的備份鑰匙,拋給千束。千束眼明手快接下那串鑰匙,在眼前晃了一晃,不知道為什麼勾起嘴角,又將鑰匙原封不動地拋還了回來。她捧著鑰匙,不解地眨眨眼。

「瀧奈就收著嘛。」千束悠哉地說。「我希望妳收著。」

她猶豫了會兒,從她的制服口袋掏出來的鑰匙又重新回到了她的制服口袋裡。千束看起來非常滿意的樣子。

「對對對~就跟那個時候一樣當自己家沒關係,啊可是別坐地上嘛──」
「妳要不要想想看現在是誰不客氣地霸著沙發?」
「妳可以坐上來我不介意。」

衝著千束這句話,瀧奈猛地從地板上站了起來,真的直接就往躺在沙發上的千束身上坐。反正千束說可以。首席Lycoris也真的就不閃不躲,下一秒發出了青蛙被壓扁的聲音──騙人,這傢伙絕對只是故意喊爽的。瀧奈曉得千束穩妥地接住了她,她從不小看這位歷代最強首席的核心和臂力。

瀧奈放棄掙扎,索性不客氣地把千束當成墊背躺下,可能怕她滾下去,千束用一隻手圈著她,那一向明快開朗的聲音變得懶洋洋的,從她頭頂上傳來。

「我不想動了……明明還有一堆事得做的說……」
「我也是……」

就算是體力怪物如千束,整夜沒睡,又千里迢迢從宮古島飛回東京,只在回程車上小瞇不到半小時,看來也吃不消。更別說體能和千束有明顯差距的她了。然而瑞希剛剛離開前的警告言猶在耳,再躺下去她跟千束絕對會直接在沙發上睡到天亮。

「但總之,先讓我解決第一件。剛剛忘了。」
「所以?」

瀧奈隨口反問。她感覺千束深深吸了口氣,說:

「我回來了。」

瀧奈閉上眼睛。千束的胸口一如既往地寂靜,但她確信,今晚她能久違地在這個房間裡睡個好覺了。



2024.08.28



我也知道關於沖繩那個晚上這已經是N番煎了
但還是覺得自己想看的版本大概是長成這樣吧所以還是寫惹
我感覺首席活像偷偷告白又偷偷求婚但我沒有證據,算ㄌ(ry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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