１、炸牡蠣
似乎是要開暖氣還有點兒早，但冰水下肚會有些涼的季節了。
習慣性地抽來衛生紙，將桌面和水杯又仔細抹過一次。冰塊在她手裡的雙層塑膠水壺裡頭輕輕碰出一連串悶響，把斟了七分滿的水杯擱到對座的人面前時，那雙留紺色的眼睛依舊還在認真地盯著菜單瞧，每次看總給她一股一決勝負的味道。不同於老是早早就果斷闔上菜單的她，無論到哪兒吃飯，面前的人習慣會花點時間將菜單從頭到尾徹底看過一遍（即便只是像這樣在加班後的晚上，懶得開伙，隨意到已經去慣的小食堂吃頓晚飯也一樣），她早已知道，也不覺得不耐。毋寧說那張稚氣的臉龐目不轉睛地盯著菜單的樣子其實很有趣，只是她從未告訴過她。大概也不會告訴她吧。
「啊，說來也到這個季節了呢。」
這麼嘀咕著，那隻手放下菜單，伸向了水杯。於是她想，應該是決定好了吧。果然在啜了點水以後，放下水杯的朵蕾米望向她，她輕聲說出「花鯽魚定食」，那隻手便乾脆地舉起，招來外場店員。
「──花鯽魚定食，還有炸牡蠣定食。」
噢，原來朵蕾米的嘀咕指的是這個。的確是呢，也到了牡蠣當令的時節了。餘光望著那隻纖細的手終於滿意地闔上菜單的樣子，她不經意地開口。
「妳真的很喜歡炸牡蠣呢。」
回想起來，當時在一起的時候畢竟還不是冬天。具體其實已經不怎麼記得彼此都在的餐桌上是何時第一次出現炸牡蠣了，倒是還很清楚記得朵蕾米理所當然笑吟吟地說「這個季節當然要吃炸牡蠣啊，反正我又不痛風」的表情，還有第一次朵蕾米擱到她盤上的炸牡蠣的滋味。到底是冬季隨處可見的菜色，她自然不會沒吃過，單純是不愛油炸手法，從不主動去點。但就是那時，朵蕾米夾到她面前盤裡的那顆炸牡蠣，一口咬下時熱騰騰的豐腴鮮美和油炸香氣，那樣的滋味和感動，不知怎的令她始終難以忘記。那頓飯從頭到尾，朵蕾米一直都是那樣笑吟吟的，吃起飯來的樣子和那時令的炸牡蠣一樣香。大概就是從那個時候開始，她覺得她喜歡和這個人一起吃飯。
「說得好像妳不喜歡一樣。」
俐落地撕開濕紙巾的包裝，慢條斯理擦起手來的朵蕾米帶著揶揄的笑意，只這麼回答。她不置可否。在一起慢慢久了（說來又是這個時節，又是冬天的來臨，所以左手無名指上亮晃晃的戒指也要戴滿一年了），一起上的館子慢慢多了，甚至可以討論起傳統路線的食堂和洋食屋的炸牡蠣究竟有何區別（附帶一提她自己喜歡洋食屋的，炸法通常比較纖細），儘管她依舊從不主動自己點炸牡蠣。
「喏？分妳一個？」
「……嗯。」
就在她手裡的筷尖剛好淺淺戳進魚肉間，正靈巧地要將整條脊骨一口氣挑起時，朵蕾米照慣例這麼問她。她伸碗去接，還沒有動過的白飯上頭一顆炸得金黃酥脆的牡蠣猶在散發熱氣。依舊不自己主動點，大抵也是因為沒有必要了。氤氳的熱氣那頭，即使嚴陣以待仍舊被肥美的牡蠣給燙了滿嘴的朵蕾米有些狼狽，可吃起飯來果然還是非常美味的樣子。
她曉得朵蕾米不是貓舌，不過一旦吃起熱騰騰的東西，說話的餘裕就少了一些；吃點溫度不這麼燙口或涼菜之類的品項時，就比較饒舌了。儘管大多是相同的話題：要她吃胖點，別當真像隻白鷺，瘦得跟竹竿似的。老是把自己點的東西分一些給她大概也算身體力行的一種，可惜沒有什麼顯著成效。朵蕾米似乎曾經說過，想把她養胖搞不好是有生以來最受挫折的一件事。
「啊，這個季節的炸牡蠣果然棒……」
一半先嚐原味，另一半則沾了塔塔醬大口咬下，再配上一口煮得甚好的白飯（所以這間小小的食堂才一直都是她們下班後吃飯的口袋名單，另一個原因則是營業得夠晚），久違的炸牡蠣滋味讓朵蕾米幾乎滿足得要傻笑起來。剔透的紅瞳安靜地把這一幕收在眼底，也將筷子伸向了自己碗裡的那顆炸牡蠣。燙口歸燙口，這東西還是得趁熱吃才美味呢。
小心翼翼地小口咬下，酥脆的炸衣底下，牡蠣多汁鮮美的風味儘管還不到懷念的地步──畢竟接下來直到產季結束為止，朵蕾米幾乎每見必點──確實已叫人歡喜。不過，就只有這樣，感覺還不太夠呢。之所以會這樣想，是不是因為已經跟面前這個人吃了夠多頓飯的關係？
「借點塔塔醬。」
「哦。」
朵蕾米忙不迭地想把醬碟推給她，在那之前她拿著筷子的手已先伸了過去。其實她至今還是覺得這樣不太禮貌，實際上也的確不怎麼禮貌，然而朵蕾米倒是從不在意，任她將筷尖伸進醬碟，稍微夾起一些塔塔醬，擱到方才咬了一口的牡蠣斷面上。這回的一口添上了一些酸味和蛋香，細細咀嚼的白鷺閉上眼睛，這下終於滿意了。
「哪，探女，下次有空找個時間一起去吃牡蠣鍋吧。等天氣再冷一點。」
「好啊。」
細細享受完那顆肥美的炸牡蠣，心滿意足地回頭面對自己點的花鯽魚，在白蘿蔔泥上添點醬油，不忘順便把朵蕾米手裡的飯碗要來，將一部分魚肉夾過去（說是想養胖她，也不想想自己一樣是個瘦子，個頭還比她矮）的時候，面對朵蕾米看似隨口一問的問題，她也像隨口回答似地回答。
「冬天才剛開始呢。」
把飯碗接回去的朵蕾米又這麼嘀咕了句，再來便又不太說話了。一面看著對方專心吃飯的樣子，一面動起自己的筷子，牡蠣豐厚的味道猶在舌尖，她就著滿足的餘韻配了口白飯，不意心想：
是啊，冬天才剛要開始。牡蠣肥美的滋味，想必還會在倆人的餐桌上再持續好一陣子吧。
2019.11.06
教練我真的好想吃炸牡蠣。
說來因為習慣與時程安排的問題，其實很少在秋冬季節去日本。身為一個各式魚貝甲殼類愛好者，事實上冬季的日本有很多讓人想嘗試的時令海鮮（牡蠣啦螃蟹啦寒鰤啦之類的），不過總是因為旅行的季節而錯過。幸運的是，今年一開始就篤定要去參加紅樓夢，雖然因為超級颱風十九號而心驚膽戰的，最後還是無事成行了。在日本落地時還是能穿短袖的溫度，只有早晚需要加件外套，本來覺得這個時間點想吃到牡蠣似乎希望渺茫。不過第一晚在難波的食堂看到已經有牡蠣可以提供了，不假思索點了炸牡蠣＆關東煮定食，結果在大阪停留的五天內，只要看到有炸牡蠣可點必定點來狂嗑，幸好我不痛風。據聞只要英文中有R的月份裡都是牡蠣美味的季節（但似乎還是偏冬季的時候更肥美一些），如果敢吃牡蠣，有機會去的話務必試試。
炸牡蠣香，貘也香，鷺也香，總之人跟飯都很香，之後大概也會繼續香下去。就是這樣的一篇。啊教練我真的好想吃炸牡蠣啦！（痛哭搥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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