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
「總之。」
夏樹稍微考慮了一會兒,覺得至少這裡還是應當使用敬語。
「再次恭喜您。」
她端坐在椅上,盡量把自己縮成平靜的樣子。靴音響起來,清脆有緻,她懷疑自己是不是來得及習慣那腳步聲,伏下視線的時候,無聲無息看見一截線條優雅的淺紫裙裾襯著嵌上淺金邊緣的雪白前襬溜進眼底。
「但妳的表情還是不像真的為我高興。」
夏樹抬起臉,發現一只剔透的紅茶杯放到自己眼前。她急忙起身,想接過靜留手中那支典雅的茶壺。靜留望著她,那雙深紅眼睛一路將她看回椅上。妳現在不是我的勤務生了,她說。紅茶的香氣悄悄漫出來。
紅茶剛淹好,薄煙從杯緣輕緩上升,靜留就在那片朦朧中安靜地微笑。
她有一陣子不曾見她這樣微笑了。自畢業的腳步接近,學園裡不知不覺開始謠傳她會被哪一個國家延攬,甚至提早敘勳出仕的風聲起,夏樹就察覺她在自己面前不太笑。
「因為妳也並不是真的感到高興。」盯著面前那只紅茶杯,她不滿地說。「不過,現在好多了。」
不,並非只有靜留,其實自己也不太笑。但自己的不快或許真的早在靜留以前。夏樹很清楚知道自己討厭那些猜測,因為她不想,也無法想像。靜留隨侍在誰身側,屈膝、服從於誰,被她願意或不願意的誰親吻耳際的GEM,共有生命。
她不能想像。
「早晚妳也會遇上的,夏樹。站在那裡,知道前頭迎面而來的就是轉捩點的時刻。或者說──」
斟滿另一只剔透的空杯,靜留輕輕放下茶壺,坐進對座。略為停頓的語氣令夏樹不自覺地抬起眼,發現那雙深邃的紅眸正目不轉睛盯著自己,還來不及狼狽或慌張,她溫和的眼神已經透出理解。
「現在,妳就正處在那樣的時刻裡?」
夏樹睜大眼睛。靜留的聲音太貼近了,幾乎眨個眼就充滿自己。她覺得困惑。不應該這麼近的。畢竟她現在是五柱了,嬌嫣的紫水晶此刻也在她耳際微微燦亮。
畢業紀念舞鬥的光景還歷歷在目。遙姐姐和舞衣暫且不論,夏樹甚至不曉得靜留輕鬆優雅將她放倒在地有沒有花上三分鐘,謝幕時靜留向她伸手,一齊欠身向全場觀眾致意的瞬間,她搞不清楚自己究竟哪裡在痛。靜留下手一點也不重。
站在她身畔,夏樹明白。她離她好遠。
理當是那樣的。儘管不想,但她離靜留好遠。知道她被選為五柱的時候,敘勳式的時候,看她換上淺紫禮裝走在學園裡的時候。靜留很快因為五柱的工作必須長期離開加爾德羅貝不過就是她們之間的距離的最後一個註腳。
她想,靜留是對的。她在那樣的時刻裡。同時,也不知道自己在哪裡。
「吶,夏樹,我知道這段時間裡妳過得並不快樂。告訴我,妳在想什麼。」
靜留這麼說的時候又不笑了。原來,那是她可以左右的事嗎?
其實,始終都是那麼遙遠的距離的話,夏樹可以說服自己,放棄追趕。卻總是有這種時候,一句話,一個眼神,令她覺得她離自己已經那麼近,甚至凌駕彼此這樣實際面對面的距離,彷彿伸出手就可以企及。
靜留不屬於誰。她想起敘勳式最後,自己在心底對她說的。她自由了。
靜留可以作出選擇的。最初她可以選擇不要自己這個勤務生,她可以不必在敘勳式的最後將目光投向自己,她可以不必過問自己在想什麼。可是她回頭了。
夏樹閉上眼睛,深深呼吸。
她發現自己其實一直就只想著一件事。執著地、狂熱地、專一地、歡欣地、痛苦地,一直就只想著一件事。
「靜留姐姐。」
她睜開眼,呼喚她。那雙深紅眼睛果然還是一直停留在自己身上。剎那間她覺得喜悅和痛楚一齊飛竄上來,傾軋著胸口,力道幾乎讓她粉碎。焚燃的情緒燒到頰上時,無望遠遠勝過希望。
「──我喜歡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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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孩子的告白與其說是告白,
不如說是訣別。
奇怪怎麼會搞成這樣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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