虹色、5

〈5〉

開過這條沿海公路的時候，或多或少，她總是會想起夏樹。

靜留握著方向盤，心裡不期然浮現這個想法。當時考慮到工作方便，決定買車，交車後第一次開過這段路的細節，其實已經有些模糊了。只依稀記得，打從中學時代起就已經以無數方式往來過的臨海公路，有朝一日換作是從自己車上的正駕駛座看出去時，居然也像另一副截然不同的風景。

後來開慣了，與自己的車以及車窗外的風景再一次熟稔起來，也就漸漸得以放下心。於是，開著車的時候，在舒適穩妥的駕駛感當中，她開始喜歡撥出一些細微的心思去想事情。

習慣永遠在不知不覺間養成。也記不得是何時察覺的，畢竟來來回回間，她們曾經在這段臨海的公路上遇過不少事，一些瑣碎閃現的思緒就像浪，頃刻間就碰碎在岩上。回過神來，就只有海仍然在那兒，那麼持續深邃的藍。

離峰時間的午後，前後無車。儀表板上顯示的時速讓人寬心，車裡一貫安靜，沉下氣來彷彿幾乎就可以聽見海的聲音。大把大把的陽光肆無忌憚地從晴朗過度的天空灑落，照得柏油路面和不遠處的海熠熠生輝。閃爍的光舉目可及，幾乎要模糊了邊際的明亮裡，BMW沉穩大器的車身突破重圍似地劃出燦白流利的影。

從看得到海的地方，前往看不到海的地方。

仔細想想，夏樹有幾年沒有放她自己一個人回京都了呢？自從那一次住院，和夏樹的事情被家裡知道以後，父親對她說，「要是有空，偶爾也帶那孩子一起回家吧。還有妳，靜留，給妳自由不是出去當丟掉，回來當撿到。既然過得頗上軌道，要求妳每年回家來過個新年和盂蘭盆連假，應該不過分吧？」

彼時她低低應了聲好，記憶最深刻的是父親手心篤實的溫度。之後，她和夏樹老老實實安安分分回京都過節，幾乎沒有一年例外。

沉紅的眸以餘光短暫地掃過空著的副駕駛座，很快轉回前方，沒有懸念。少了右座一個人，車裡畢竟就空曠了一些。就這種時候，車內採光良好不曉得該算優點或缺點，載著滿車在奔馳間流動的午後陽光，作為連假的開頭，怎麼說都是颯爽得有點寂寞了呢。

關上車門發動引擎前，夏樹要她好好放個連假的叮嚀還在耳邊。

今年到頭來還是成了那少數的例外。上個禮拜，她照例和夏樹商量起連假回京都過的日期，難得換來那個孩子一臉憂鬱。案子交期在八月底，恐怕沒有放連假的餘裕，她說。

「啊啦，那我和家裡說一聲吧。既然夏樹抽不出空，今年不回去也──」
「不准。至少妳得回去。」

話都還沒說完就被駁回，翠色的眼睛亮著不容置喙的訊息。她記得當時的自己默默喝了口茶，一時半刻沒有應聲，心底倒是對夏樹嚴峻的命令句有些訝然，不，應該說非常。是什麼時候起，夏樹對於回家這件事看得這麼重了？或應該說，比她這個當事者還要重視？

至於夏樹堅持她應該回去的原因，其實靜留是清楚的。

不知不覺間，海漸漸從車旁退到了車尾後，終於只能遠遠地在後照鏡裡的地平線尾端看見。離開那段臨海的公路，接上匝道，幾乎每半年往復一次的路途在心裡默默展開。駛上高速公路後，觀察了一下車流量，見路況良好，她的右手無聲離開方向盤，安然地搭在排檔桿上。

自己到頭來還是被夏樹說服了。不，也許應該說，那個孩子替她守望的事物，遠比她想像得還要多。靜留淡淡一笑，這麼想的瞬間，她推動排檔桿。換檔，然後加速。535i忠實反映主人的要求，優雅地衝刺出去。她舒適地靠在包覆感良好的駕駛座上，窗外隱約的破風聲有點無趣，順手播了點東西來聽，正好是夏樹喜歡的唱片。

悠揚的歌聲裡，窗外已經看不見海了，天空還是迢遙地藍。

 

在自小就喜歡去的茶屋裡找到一個舒舒服服的位置，靜留決定點一碗宇治金時對抗京都今年的猛暑。

等待的期間裡，信手翻出手機，纖細的指滑過螢幕，她支著頰，其實自己也說不上來這算不算困擾。常去的，甚至不常去的。街上的商店幾乎已經花上整個下午仔仔細細逛過一輪，不過，她找不到適合送給夏樹的生日禮物。

那個孩子的生日是八月十五日，完全與盂蘭盆連假撞個正著。往年總是一起回來京都過，或直接先挑好了禮物。說實話，兩個人一起過生日的次數也已經到了瞞著對方準備會顯得有些好笑的地步，忘記從哪一年起，乾脆說好彼此開門見山，想約就約，想送什麼禮物就問，誰都不笑誰。

她記得她某日在晚餐飯桌上問起夏樹今年生日想要什麼，對座的當事者咬著筷子皺著眉頭可能足足想了有五分鐘之久，最後投降似地對她說，沒有。

靜留一面找著兩人的對話紀錄，一面試圖回想是不是有什麼線索。遺憾的是，夏樹似乎也真的不欠什麼。PS4正在家裡客廳一隅偶爾充當藍光播放機健健康康服役中，Aeron那張電腦椅已經完全變成夏樹工作時的必備品（大受好評的結果是那年她在自己生日也收到了一樣的回禮，直到現在都還是她的辦公室良伴）……

「其實我真的覺得不送也無所謂，都快到過生日會覺得痛的年紀了──哪，靜留，不然這樣吧。這份禮物先寄在妳那兒，需要的時候我再找妳要，怎麼樣？」

我這裡可不是銀行保險箱喔？她記得自己這樣調侃了一句，夏樹不以為然喝了口湯，隨口嘟噥一句「拜託把妳的嘴拿來吃飯」，眉眼間卻是笑著的。不過，在萬一想不到好方案的前提下，生日禮物的事，兩人後來還是這樣妥協了。

她決定不繼續在奢侈的煩惱上費心。放下手機的同時，方才點的宇治金時送到面前。夏樹的聲音在耳邊響起，好好放個連假。深深吸一口氣，空氣裡微微帶著她喜歡的茶的香氣，靜留閉上眼睛，不用特地去看也知道自己正在微笑。

走出茶屋時，日影正好開始岐斜。

回家路上，她順道去接母親。漸暮的日光裡，她讓母親安安穩穩坐上後座，接著替她關上車門。不經意一看，從裡到外，自己的車籠罩在金碧的餘暉裡，線條簡約的雪白車身嵌上一層華美的光緣，看起來似乎真有幾分模樣。

靜留開了車門，坐上駕駛座，大致確認過車內狀況，關上門，繫好安全帶。接著，也無須多看，她習慣性地將手伸向掛在後視鏡上的藤紫色御守，精準掌握到距離，指尖，而後是指腹，掌心，以柔軟得近乎無的力道，把御守輕輕摩娑過一次。時間之短暫甚至稱不上是握在手心裡，纖細白皙的手鬆開的姿勢很是淡然。然後她這才輕踩煞車，發動引擎。

她知道母親把一切看在眼裡。

照例心細鎖上全車的車門，車才穩妥地動了。她聽見後座傳來母親溫柔的嗓音，和自己如出一轍的，柔軟的京都腔。

「夏樹送的？」
「嗯。……以前明明是不信這一套的呢，結果現在每年初詣都一定要去求一個。」

靜留說，透過後視鏡，偷覷母親一眼。暖黃色的夕陽中，溫婉的側臉恬淡地微笑。

「──那個孩子一定，非常、非常喜歡妳喔。」

暮色無預警地瞬間燒上頰來。車裡太靜了，這話聽得異常清楚。要不是繫著安全帶，她大概就要第一時間在駕駛座上挺直背脊了。說起來，自己已經多久沒有──不對，現在不是想這個的時候了。還好母親的目光此刻盯的是車窗外飛逝倒退的街景。

有些窘迫，又有些開心地把視線從後視鏡上無聲無息溜開，靜留伸出手，默默地把車裡的冷氣轉強了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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坦白說我心裡的畫面到4就用完了，剩下的是結局
所以這篇重寫了五遍，感覺砍掉重練的字數簡直可以直奔結局了（乾）

一些細節還是不大滿意，不過再繞下去好像一時之間也繞不出更好的主意
還是先貼出來，有空再修好了（眼神死）

預計應該是7回完結。我看到結局的車尾燈了（ry

一樣講個無關緊要所以文中省略的裡設定
夏樹開始會捉靜留去求交通平安的御守是因為靜留出過車禍
話是這麼說也只是在十字路口被闖紅燈的人從右方擦撞
所以人毫髮無傷，只有車回廠

靜留最終獲得一張貴到她得藏起來不讓夏樹看到的修車帳單與每一年都會去初詣的保證
其實蠻划算的啊（並沒有）

裡設定之二是當時靜留車上的歌是FictionJunction YUUKA的angel gate
本篇是環繞著這首歌的氛圍寫成的。

其實本來預計是想要用See-Saw的君がいた物語，但這樣聽起來好像下一集靜留跟夏樹就要分手了只好自己忍痛駁回（欸）
如果要我寫我家靜留跟夏樹在彼此磨合期那兩年的故事的話（但我是不會寫的）
夏樹的寫照大概就是這首歌。
歌詞那句「恋と呼ぶことにまだためらっている」實在太符合她的心情了

小捏他是，如果今天換成一樣的場景，開車的是夏樹
那夏樹車上靜留喜歡的歌會是Kalafina的Oblivious或FictionJunction的Storm這樣。

然後細節控本人對於幫靜留選的這臺BMW F10 535i只有一個不滿
That is，它不需要車鑰匙就能發動。是配了BMW的車輛智慧辨識系統，吃晶片鑰匙的。
姑且先不論我發現這種東西的時候有多麼受到文化衝擊（與車無緣，更不要說高級車）
對我這種酷愛寫小動作的人來說，插車鑰匙發動是一種浪漫，拜過狗神以後發現這車不需要手動鑰匙真是讓人無所適從嗚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