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束,這個。」
花了點時間將今早剛交屋的新租屋處內外徹底打掃一遍,順道在入住前對屋況再作一次最終確認,收妥清潔用具的她們雙雙坐到了名符其實空無一物,連丁點灰塵都沒有的客廳(預定)地板上。習慣性就大剌剌地盤起腿的千束隨手從便利商店的塑膠袋裡撈出一罐運動飲料扭開,遞給瀧奈;瀧奈接過寶特瓶,另一隻手探進自己的背包裡,搆到新居的備份鑰匙,不假思索地將它交給千束。
修長漂亮的指頭輕輕把弄著擱到自己手裡的鑰匙。瀧奈並沒有錯過一邊還啣著瓶口的千束那雙剔透的深緋眼睛裡轉瞬即逝的複雜,或者說,她總感覺更應該形容成鬧彆扭的光采。白皙的喉頭起伏,千束嚥下嘴裡那口運動飲料,鎖好瓶蓋,隨手往旁邊一放,下一秒整個人在鋪木地板上肆無忌憚地躺成大字形,把勾在指尖的那串鑰匙舉到眼前。
「欸,瀧奈。」
「嗯?」
應千束的呼喚,小口小口啜著運動飲料的瀧奈將鳶紫眼睛的視線轉向身畔。深緋眼睛釘在她遞過去的那串備用鑰匙上,她總感覺她知道千束即將脫口而出的話語是什麼。
「真的不考慮搬來我家一起住?」
看吧。原本釘在備用鑰匙上的深緋眼睛如今穿透鑰匙仰望著她,瀧奈懷疑千束究竟曉不曉得用這種角度的視線目不轉睛地看著她真的非常詐。她深深嘆息,跟著旋上喝到途中的運動飲料的瓶蓋。
「不考慮。而且租約都簽了喔,妳也在場啊。」
「欸~為什麼嘛?租約又不是什麼大問題。」
「因為很可怕啊。」
「哪裡可怕?」
「──萬一我變得跟千束一樣怎麼辦?」
「才不會咧。……應該吧。」
第一時間的回答明明很篤定,最後的補充聽上去卻不知怎地有點心虛,大概是對自己影響她多深起碼有些自覺。從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怒濤般全敗的猜拳大賽至今,到千束家──正確地說,是到對方家──過夜這件事她倆都已經習以為常。坦白說,扣掉少數這輩子彼此大概磨合無望的生活習慣,千束絕對不是什麼糟糕的室友,和千束住在一起大致上愉快,而且安心;可就是太愉快,太安心了,忍不住就會下意識依賴對方,不知不覺冒出惰性。她猜千束也一樣,還覺得這沒什麼不對。
是沒有什麼不對。瀧奈也覺得沒什麼不對。但不太好。再說得直白一點,要是一個不好,她和千束絕對會一起墮落。要是兩個人都廢了怎麼辦。這種隱約的危機感隨著在對方家裡渡過的時間越來越多,正在成正比滋長。
「前陣子碰到風希學姐,才被告誡千萬別變得跟千束一樣笨呢。」
「下禮拜我去總部的時候她就知道。」
「類似的話瑞希小姐和胡桃也說過喔。」
「……大家是不是欠我一點尊重?」
千束不滿地撇了撇嘴。已經十九歲了,不時還是有很孩子氣的反應,可她並不討厭。那張端整的臉龐安靜下來的時候倏地就會浮現大人的輪廓,她曉得那是理所當然的,她也喜歡那樣的千束。只是,只是──
「畢竟,和千束在一起挺累人的呢。」
「怎麼說?」
「千束啊,活得太急了。」
瀧奈說。那雙視力過人的深緋眼睛眨了眨,若有所思地轉開了,茫洋地凝視著視線盡頭的天花板。她不知道千束在那一片空白的天花板當中到底看見什麼;她只看見那串備用鑰匙掛在纖長指尖上輕快地一轉,最後落進千束的手心,被那隻修長的手穩妥地收住。
「欸,瀧奈。」
「嗯?」
她又聽見千束呼喚。
「妳不會想要變得跟我一樣,對吧?」
「對。」
「這樣啊。」
千束輕聲這麼說,對她笑了,看上去非常安心的樣子。那肯定不是她的錯覺,瀧奈想。她伸出手,拂開散在千束頰畔的白金髮絲,然後俯下身,她的濡羽色長髮開始傾瀉的瞬間,千束閉上了眼睛。
她們的唇上和舌尖都還留著運動飲料的尾味,嘗起來有一點點甜。
「雖然平常偶爾來過夜的時候依稀就感覺到了,但妳東西未免真的太少了吧。」
正式搬家當日,千束的GR SUPRA早早停到了舊居的公寓樓下。新添購的大型家具都已經在事前分批送到新住處安頓好了,她的KATANA也停了過去。原先在瀧奈的想定裡,剩下的雜物大概只須和千束稍微借個車載上一趟就能解決,用不著特地找搬家公司;不過聽到她們對話的米卡乾脆地表示把千束連人帶車借走也沒關係,搬家整理總歸是件大工程。
千束從她手裡接過最後一個行李箱,塞進差不多剛好被填滿的後車廂,確認空間沒有問題後關上廂門。瀧奈肩上掛著彼此的背包,手裡抱著一個輕盈的小紙箱,先後和千束鑽進車內,繫好安全帶。副駕駛座難得有些侷促,但還不成什麼問題,再說車程也不是真的有多長。
「才短短一年多,已經暴增很多了好嗎?而且裡面搞不好有一半是千束留在我家的東西。」
聽到她和千束對話的不只米卡,在打烊後的店內撈出一升瓶往杯裡倒的瑞希也曾從旁插嘴,表示既然是要搬家,那不如借店裡的FORESTER,跟SUV比雙座跑車是載得了多少東西?但對瀧奈而言,一輛雙座跑車能載得了的份量就夠了,那已經是十足的增長,當初搬出DA宿舍的時候她連一個24吋行李箱都沒裝滿。
除了千束的以外,也幾乎都是千束給她的。
「不然等等順便整理一下看哪些要我帶走?」
「不帶走倒是無所謂。我也有一些東西留在千束家啊。」
不只是有東西留在千束家而已,一起工作的時間長了,導致東西甚至散落在各個藏身處。儘管數量不多就是了。好比千束要是希望她能整理一些東西帶走,她說不定會覺得有點困擾吧。瀧奈想。
「不過,千束先來幫忙整理也好。一開始就決定東西放哪,也省得妳往後過來還要到處習慣到處找。」
雖然房子是請千束陪她一起看的,一片空白的未定義空間和已經建立起秩序的場所終究不一樣。聽著堆在後車廂的行李偶爾因行進或轉彎晃出的輕響,瀧奈回想起當時打包的順序和規則,開始計劃等等應該從哪裡著手比較有效率的時候,不意千束開了口。
「瀧奈,妳啊──」
「嗯?」
「總是這樣。」
哪樣?瀧奈一頭霧水,轉向駕駛座,恰好停下來等紅燈的千束將右肘掛在車門上,拄著頰,深緋眼睛轉向窗外,就是不看她。但從那張撇開的側臉覷見的一小截頷緣和頸線看上去又不像生氣的樣子,她總感覺千束在笑。
直到千束的GR SUPRA開進新住處的地下停車場,她們都沒有再說話。瀧奈很快在心裡擬定了大致的規劃與順序,再加上東西確實不多,縱使一面整理一面閒聊的過程中千束有時會不經意停下手,還挾著一頓從最近的便利商店買回來的簡便午餐,不過,瀧奈最終下樓丟完垃圾,回到一切整頓完成的新住處,時間還不到下午兩點。
原先塞了千束滿車的東西都已經在新家順利找到自己的歸所,千束本人顯然也不例外。瀧奈走進客廳時,千束整個人正不客氣地橫陳在她們一起去挑的沙發上;事到如今她依然沒有徹底放棄千束的坐相,只是,比起盤腿坐在三坪大的殺風景房間裡,或大字形癱平在空無一物的地板上,不客氣地霸占一整張沙發起碼像樣多了。至少瀧奈會這麼想。
再說她已經知道千束老是喜歡任性地霸占整張沙發的理由了。她走到沙發旁,大剌剌地佔據椅面的千束果然沒有要退開的跡象,她也懶得再囉嗦,用膝蓋稍微叉開那雙裹在窄管牛仔褲裡的腿,下一秒整個人不客氣地往千束身上倒。
千束接住了她。千束沒有一次不接住她。她抽掉全身一切的氣力,將臉埋進千束的襯衫前襟。
「千束。」
「嗯?」
「謝謝。」
「不客氣。」
鼻尖蹭過法蘭絨襯衫的面料,瀧奈在千束的抱擁裡深深呼吸。今日收納在千束柔軟的胸膛裡的那顆鋼鐵心臟依然安靜,聽不見任何鼓動。意識到自己開始對那樣的無音感到安心的瞬間,甜美的罪惡感和痛楚幾乎一口氣就湧到了喉頭。
「……今晚住下來?」
回過神時,問句已經成形了。瀧奈感覺千束的手在她濡羽色的髮間穿梭。纖長的,指節分明的手慢條斯理地勾住了她的髮圈,將她紮成馬尾的豔麗長髮解開。千束找到她隱沒在髮後的耳廓,輕輕將傾瀉的濡羽色長髮掛上,在她耳畔囁嚅。
「──我可能等不到晚上。」
真的是活得很急的一個人。偏偏她就拿千束沒什麼辦法。從沙發上支起身,對上那雙果不其然仰望著自己的深緋眼睛時,瀧奈長長地吁了口氣,只說:
「好歹先一起沖個澡。」
又一次,瀧奈看見晶瑩的水珠從千束的睫,從白金色的髮梢落下。
本來有些時候就給人白淨、透明的感覺,站到花灑下方的時候,那樣的印象更是格外強烈。她們一起沖澡的次數並不真的很多,不過已足夠讓瀧奈留意到這點。她喜歡剔透的水滴沿著千束線條漂亮的身體流淌,將一切沖刷乾淨,赤裸裸地剝離出來的樣子。
因為,赤裸裸地剝離出來的,往往不只是她們的軀體。所有的疤痕,想望,睫後搖曳的眼神,在這個短暫的片刻都可以坦承,只能坦承。是瀧奈的吻先觸上了千束左肩上的疤,吻從輕啄變成舔舐,最後幾乎變成咬的時候,千束一把攫住她的腰,從千束的睫和白金色髮梢滴下的水珠落到了她身上。
「真是的……成天要我別在意妳肩膀上的疤──」
結果妳自己還不是在意得要死。千束說。修長的手難得有些強硬地握住瀧奈纖細的頷,將那張執著於槍疤的臉龐轉向自己,用吻堵住了瀧奈在她肩上作亂的嘴。原先攫著她的腰的手慢條斯理地沿著她端正的脊骨往上,繭的觸感和骨髓深處一瞬間竄上的酥麻感讓她不住輕顫。
花灑沒關,漫長的舌吻結束後,渴求氧氣的喘息顯得比平常更加潮濕,在絕對稱不上開闊的浴室裡響盪。千束並不等她,迤邐的吻和愛撫已經自顧自一路往下,她不滿地搔亂那頭濕漉的白金髮絲,用不時衝出呻吟的喉嚨硬是擠出不服的抗議。
「因為,千束肩膀上的疤……唔、嗯……」
「我肩膀上的疤?」
「──又不是、…我留的……」
指尖輕輕搔弄著瀧奈脊背,千束的吻幾乎已經抵達她開始盛放的頂點。噴薄在胸口的氣息一陣搖曳,即便在薄薄的霧氣間,她也讀出了仰望她的那雙深緋眼睛露出了傷腦筋的訊息。
「那不然是瀧奈留的就可以?」
粗糙的舌面擦過她乳尖,她在猛然淹上來的歡愉裡恍惚地思考起千束的問題。千束果然還是不等她給出回答,彷彿不想輸給頂上兜頭灑下的熱水似的,只管執拗地以吻和愛撫將她密密傾覆。
是她留的就可以嗎?不知道,她答不上來。就算不是在跟千束做愛肯定也答不上來。或者其實也沒有什麼可不可以,答案就是不可以,連井之上瀧奈也不可以。她多麼希望發現她深深陷溺在熱水和快感間彷彿就要溺斃,因而從身後緊緊擁抱她,將她庇護在自己身下的千束能夠永遠白淨、透明,遠離一切傷害──
只管用那份白淨,用那份透明貫穿她,據有她,進出她。這樣就好。明明應該只要這樣就好。
但是,為什麼,為什麼當千束那些指節分明的手指愛憐地搭上她顫抖嗚咽的唇,她回應的吻終於還是變成舔舐,變成糾纏,變成了嚙咬,體內賁張的收縮到達極限的瞬間她明確感受到犬齒刺破皮膚的感觸,微乎其微的血的氣味,千束在她耳畔的低聲呼喚,以及猛烈的高潮同時在狹窄潮濕的空間裡擴散。
花灑的水停了。千束抱著她,暫時讓她坐到浴缸邊緣上,然後推門出了浴室,很快從門外的更衣室撈了兩條乾爽的浴巾回來,將她整個人裹進浴巾裡。彼此的頭髮都還在漉漉滴水,不過她和千束都不在乎,千束的額挾著濕潤的瀏海的觸感蹭到她額上,溫熱的手心輕輕地摩娑著她的頰。
呼吸平復下來以後,瀧奈捉住千束捧著她的頰的手。翻過來一看,左手食指和中指的第二指節上頭鮮明地留著她的齒印,皮都破了,隱約滲著血。
「抱歉,千束。」
「別在意。站得起來嗎?」
「嗯。」
出了浴室,穿好衣服,千束讓瀧奈坐到鏡前,先替她吹乾了頭髮。趁千束用吹風機的空檔,瀧奈從客廳的收納櫃裡翻出幾個小時前才收好的醫藥箱。
試著動了動纏好OK繃的手指,千束苦笑,說她大驚小怪,就是破了點皮而已。瀧奈注視著千束指頭上的OK繃,到頭來還是不曉得是不是她自己留的就可以,她重新收好醫藥箱,轉頭就看到盤腿坐在沙發上的千束掩嘴打了個小小的呵欠。
「反正離晚餐還有一點時間,稍微去睡一下?」
「嗯……瀧奈也一起的話。」
從前曾說睡眠感覺在浪費生命的千束意外地老實接受了瀧奈的提議,拎起手機悠悠地摸進了臥房。隨手鬆開紮在腦後的那一小簇白金馬尾,設好傍晚五點的鬧鐘,千束將手機擱到床邊的矮櫃上;瀧奈拉起遮光窗簾,房間立刻跌入恰到好處的微暗裡。
她們先後鑽上床,瀧奈很快感覺千束習慣性捱近她,即使房間裡的床鋪已經從侷限的單人床換成了寬敞的雙人床。但她並不在意,側過身,溫熱而柔軟的胸膛裡,鋼鐵心臟安安靜靜,瀧奈在老樣子湧現的甜美罪惡感和痛楚裡安心地閉上眼睛。除了千束的以外,千束給她的,她自己的,一切都已經找到定點歸好位。
而她,她終於也好好勻出了一個位置,讓千束留下。
2025.02.23
寫成這樣但她們就還是沒有同居HAHAHAHA
不過我覺得沒有同居但實質上跟同居沒兩樣是另一種不同的香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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