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
「那就──」
鑽出嘈雜擁擠的人群,久違地在校園中走了一段,最後物色到的是教堂前空蕩蕩的臺階。遠遠地還能看見水晶宮璀璨通明的燈火,她們便隨興地在階上並肩而坐,從手上拎著的塑膠袋裡拿出瓶身仍舊沁涼的鋁罐。接在開罐清爽的氣音後,靜留帶著意味深長的微笑偏頭想了想,說:
「敬一週年。」
夏樹跟著笑了。彼此手裡的鋁罐嫻熟地交碰,她的執行長手裡那罐啤酒就像替一日下來的工作劃上一個踏實的句點,差別只在當前的地點不在家裡的餐桌旁。她跟著將罐口湊近嘴邊,啜飲的同時聽見靜留心滿意足地吁了口氣。
說穿了,舌尖上滾轉的酸甜氣味也沒什麼不協調的地方,反正籠統一點,喝起來同樣是氣泡飲料的口感,同樣適合夏天。不過夏樹還是盯著靜留手中的鋁罐看了一會兒,小聲嘀咕起來。
「為什麼靜留是啤酒,我就只有Dr. Pepper的份啊……」
「所以出門前才問妳要不要開我的車就好啊,傻孩子。」
有如炫耀,靜留事不關己般自顧自地悠然傾注瓶身;夏樹想起當前正躺在自己口袋深處的機車鑰匙,只能悻悻然地咬著鋁罐罐緣,意興闌珊地喝著自己選的Dr. Pepper。
「還是說我也該考慮去考張重型機車駕照?這樣就沒問題了。」
「不准。」
膝反射等級的即答。
「別剝奪我最後的樂趣,拜託。只有這個我絕對不讓。」
「是嗎?我倒覺得坐在後座的時候是另一種樂趣喔。」
大概就像每一次她問她能不能騎機車出門的時候一樣吧。靜留也總是笑著點頭。這麼一想,手上這罐Dr. Pepper就不那麼讓人覺得不公平了。夏樹暫時擱下鋁罐,眼角餘光覷見靜留纖白的指正無意識地輕輕晃著瓶身,金屬的質感柔和綻亮。
「等會回去,稍微繞個路吧。」
不期然地,她說。脫口而出的同時卻也覺得不很意外。典雅的臉龐轉了過來,微微一笑,只乾脆明快地應了一句「好啊」。她看靜留慢條斯理拈起指尖賞玩的鋁罐就口,簡淨的細戒在無名指上反映著低斂的光。
「這麼說起來,剛才沒進水晶宮呢?」
「哦,這個啊……」
鑽出人群前,已經很接近水晶宮門前了,不過畢竟沒有進去。那雙含著淺笑的深紅眼睛低下去,覷了左手無名指一眼,就輕輕闔上了。
「嗯──只是單純覺得,可以了吧。」
「要是這樣還不可以也很困擾呢。」
本日第二次,膝反射等級的即答。一連串愉快的輕笑從身畔傳來。靜留愜意地啜飲著啤酒的樣子讓夏樹心裡不大是滋味,冰綠眼睛轉向遠方被燈火照得微明的夜空。每一回陪她去繫緞帶的記憶鮮明地湧到面前。
「終於意識到每年去繫緞帶其實有點傷人了啊?好像對我很沒信心一樣。」
「覺得不滿的話,老早就該說了嘛。」
其實也不是真的那麼想。在她露出沒轍的微笑前,窸窣瑣屑的微響搶先勾走了她的注意力,意識到那是彼此的亞麻襯衫輕輕相擦發出的微響時,靜留的吻已經伴隨著一句「明明自己也樂在其中吧」棲到頰上。到頭來還是一起笑了。
真正的想法是,她總覺得那像一種見證,見證彼此。同時她總在那雙纖細溫柔的手合十,深紅眼睛靜靜斂起的瞬間告訴自己,必須記得。
淡雅的氣味溜進鼻息間,當中挾著一絲淺淺的酒氣。據此多少過過想和靜留同樣來上一罐啤酒的乾癮,夏樹原先正喝著自己的Dr. Pepper,忽然聽見成串的清脆笑聲慢慢落定以後,靜留的呼喚。
「吶,夏樹,其實我一直都很想問妳一個問題。」
「嗯?」
她挑起銳利的眉,表示自己在聽。
「──當時在這裡,妳為什麼吻了我?」
握在手中的啤酒罐不知何時擱在了身畔,靜留的右手正悠然地、愛惜地以拇指指腹反覆摩娑著左手無名指指根上的那枚白金戒指,彷彿依賴,彷彿思考。冰綠眼睛的視線轉回自己的左手上,相同款式的細戒漾著微光。
為什麼呢。
回過神來,竟然也已經是好久好久以前的事了。然而她甚至不必回想,那個瞬間的感受就像幾秒前才剛從舌尖溜進喉內的氣味,酸楚中挾著暗暗的甜,幾乎有點嗆人,一個不注意就會滿溢到胸前。
而她便是那個一直沒有注意過的人。察覺時已經被填滿,太滿了,只能順勢宣洩,從來就沒有其他理由。
「衝動。」
她回答。
很多時候,就只是這樣。第一次在這裡吻她的時候;決定一起住的時候;約她來魂響祭的時候;在神社的裏參道上錯身而過,出聲喊住她的時候;當她總在夜中驚醒,陪在她身旁,為她區隔現實與夢境的時候;去接從老家回來的她,情不自禁地主動吻她的時候;看她在水晶宮裡繫著緞帶的時候;決定不告訴她自己口袋裡的那條空白緞帶的時候;把自己完整交出去,徹底擁有對方的第一個夜晚;然後是每一個能來與不能來的祭典,去年把戒指交給她的瞬間──
又或者,是更早之前。早在她試圖折斷一朵盛放的花,被靜留叫住的那一刻。她下意識選擇了停下手,回頭;而不是無視,然後折斷。如今回想起來,夏樹隱約覺得,總是那一瞬間的衝動決定了她與靜留的一切。
轉過頭去,身側的靜留安安靜靜凝望著她,只有那雙深紅眼睛裡意外地閃現了一些訝然的神采。夏樹伸出手,微溫的手心悠悠貼上溫雅有致的線條,她的臉龐依舊近在面前,十年如一日。
於是就像當年她對她做的一樣。她閉上冰綠眼睛,輕輕地把唇疊上去,感覺纖細的臂彎溫柔圈住自己,坦然而寬容,不再戰戰兢兢。
「……現在呢?又為什麼吻我?」
額抵著額,鼻尖蹭著鼻尖,從糾纏的氣息裡獲得一丁點預期內的酒氣,正兀自滿足的當下,她聽見幾乎貼在自己唇上的靜留笑著問她。
「衝動。」
她還是這麼回答。
「真是的,過了這麼久,就這點完全沒變呢。」
「大概也不會變吧。」
才剛說完,原先彼此僅是輕輕交疊的唇就被靜留嚴密地堵上了。吻循序漸進,逐漸變得激切,柔軟的舌尖勾上來,有那麼一瞬間夏樹忍不住狐疑地想,那樣的衝動完全沒變嗎?不,也不盡然吧。看,起碼自然而然有所回應的雙方都早就不再純情了啊。
可衝動依然是衝動,無庸置疑。
那正是為什麼,這個無可取代的當下,她們都還在──不在其他地方,而就在擁抱彼此的臂彎裡。
(完)
/
間に合ったーーー!!!
4/26はしずるの日なので!!!
つーか今回は総集編的なオーラが凄まじいですね……
留言
張貼留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