Glasses Fetish
吃過晚飯,一股睏意幾乎就要衝上來。夏樹扭開流理臺的水龍頭,讓手裡的濕意沖醒腦袋。
思考從昏昏欲睡的狀態裡恢復的速度不快,大抵是因為靜留照慣例在身後的餐桌淹茶的緣故,熟悉的清雅香氣教人忍不住放鬆。慢條斯理洗著飯後收拾的碗盤,淅瀝的水聲裡,夏樹聽見靜留開口。
「對了,夏樹。明晚我可能不回來吃飯。」
「好。工作的事?」
夏樹隨口回應,倒是不覺得意外。十二月默默來到中旬,不出多久就是新年連假,正是一般企業最忙碌的年末時分。事實上,自己近日手邊也同時有好幾個案在跑。不如說,進到十二月以後,她和靜留在家吃一起晚飯的次數依舊正常演出,單純就這點來看,今年年底已算得上是值得感激的平和了。
「不是。」靜留走向她身側,伸手從架上拿了兩只空杯。夏樹下意識朝她伸手,一轉頭,發現靜留臉上懸著一抹微妙的,看似困擾的笑容。
「下班後得重新去配副眼鏡。應該花不了多少時間,但到家一定晚了,乾脆分頭吃吧。」
「配眼鏡?」答案有些出乎意料,夏樹忍不住疑惑,反射性地跟著複誦了一次,同時不忘從靜留手上接過空杯,將部分注意力轉移回自己手邊的杯盤。
「原本那副不小心摔壞了。今天下午開完會後隨手擱在桌上,結果想抽找文件的時候不小心從桌上落下去。本來盤算著忍個幾天,到週末再說,但意外地不方便呢。」
「這樣啊……」將洗乾淨的空杯交給靜留,夏樹稍事思索。
「說起來,靜留,妳生日快到了吧。」
「嗯?是這樣沒錯……」
身後傳來茶水注入杯裡的聲響,靜留的回應顯然是不明白話題怎麼會突然轉向這裡。夏樹洗淨最後一個盤子,擱到烘碗機裡,然後抹乾手。
「那乾脆一起去配眼鏡吧,就當成是今年妳的生日禮物。我買單。──反正一直想不到可以送妳什麼,本來都想開口直接問了。」
聞言,靜留忍不住莞爾。準備好冬日飯後兩杯不可或缺的熱茶,她不動聲色地往杯中平靜的水面覷上一眼,發現自己就連低斂的緋眸裡也滿是笑意。「那我就滿懷感激地收下了。明天晚上一起去,方便嗎?」
夏樹接過靜留遞來的茶杯,偏頭想了想。「沒問題。不過這樣的話,明天晚餐乾脆在外頭一起吃吧?我下午預計要跟案主見面,下班了就在工作室碰頭?」
「好。我下班後去接妳吧。」
可以同時解決雙方困擾的方案就這麼爽快敲定了。
靜留習慣去的店在鬧區一角,店外幾乎沒有醒目的看板。
尺寸不算太大的櫥窗裡簡單地陳列著幾副眼鏡,潔淨的窗玻璃和與淺灰色調的擺設散發一股低調優雅的氣息。抱持著一股新鮮的心情,夏樹跟在靜留身後進了店裡。店內的空間不大,然而也許是展示的物件數量控制得很好,並不會給人壓迫感。
舉目所及的一切乾淨而明亮。燈的色澤很中性,白光成分偏多的照明裡,空氣似乎顯得比較冷一些,卻自然地營造出一種知性又整飭的氛圍。
一邊聽著靜留與店員交談,一邊隨意環顧著店內的陳列,夏樹發現自己心裡新鮮感正在變得強烈。先不說自己和配眼鏡這種事情無緣,甚至連靜留都和店裡的氣氛微妙地牴觸著,這種場面並不多見。
以往一起出門,總是理所當然陪對方去逛非常具有對方風格的地方。不知怎的,夏樹莫名覺得有趣。
與店員的交談告一段落,靜留轉向夏樹,將手裡的大衣和包包交到她手裡。「距離上次配眼鏡有段時間了,得重新驗個光。雖然可能會有點無聊,還是麻煩夏樹等等我了。」
「不會啊,不如說感覺很新鮮。」妥善接過靜留手上的東西,夏樹目送她的身影消失在店內後方。
這個時段內正巧沒有其他顧客。等待的期間裡,店員禮貌地請她入座,貼心地奉上一杯熱茶。顯然是受過良好的訓練,對方以不讓人厭煩的頻率,仔細挑選著親切但不失冒犯的話題來閒聊。
既不是在有需要的時候才會出現的放任主義;也不是死纏爛打的開口閉口繞著推銷,對微妙的距離感拿捏得宜這一點倒是很討夏樹歡心。好像可以理解為什麼靜留會看上這家店的原因。
既然待起來舒服,就不怎麼去在意時間了。一面和店員閒聊,偶爾視線悠悠逛過展示櫃裡款式不一的鏡架,也不清楚過了多久,夏樹喝了口茶,聽見習慣的腳步聲,往剛才靜留消失的店裡方向看過去,一口茶差點沒禮貌地當場噴出來。
「──夏樹好過分。」
靜留一雙溫潤的紅眸委屈地隔著鏡片看她,照理說,夏樹通常被看個一眼就會覺得自己理屈。問題是靜留鼻樑上現在架著一副怎麼看都蠢得可以的驗光鏡架,夏樹覺得自己沒有當場把茶噴得滿地外加放聲大笑已經很給靜留應有的尊重了。
怎麼說呢,她本來以為自己只是負責來買單的,現在突然覺得不管最後帳單數字如何都很值了。這種衝擊性畫面不是人人想看都可以看得到的,特別對象還是靜留,真的。
靜留重新從店內出現時,細緻典雅的臉上總算沒有那副災難了。知道是自己不好,夏樹還刻意清了清喉嚨才開口。「鏡片的度數搞定了?」
「嗯,畢竟剛剛我可是把不曉得什麼人的笑臉看得不能再更清楚了。照著那度數配一定沒問題的。」
坐到夏樹身邊,靜留接過店員奉上的熱茶,賭氣似地這麼說。
解決最關鍵的驗光問題,之後就是決定鏡框款式與鏡片。
基本上,關鍵的使用者不是自己,夏樹原本打定她只是來刷卡結帳的主意,不料靜留表示她是出資者,那麼理論上有權一起決定。
大抵是看出夏樹的困擾,老練的店員問過靜留使用眼鏡的時機與職業,用不疾不徐的步伐在店裡來回穿梭幾次,總之先張羅了一些鏡框,備齊大致的框形與材質。
「說實話,」趁著店員準備的空檔,夏樹盯著桌上一字排開的鏡框,低聲對坐在身旁的靜留說:「我相信妳不管戴什麼都好看──好吧,除了驗光鏡架以外。挑一副自己喜歡的不就好了嗎?東西是妳要用。」
「眼鏡是我要戴,但是會看見我戴眼鏡的人是妳喔,夏樹。」靜留優哉游哉地伸手拿起一副框,隨手撩過亞麻色的髮。香氣低低地晃過來,那雙沉紅眼睛望著自己,流轉的眸光明明無法出聲,卻彷彿囁嚅著什麼。夏樹不再應聲。
「所以,我把這件事的決定權交給妳。」
或許是考慮到靜留的職業,檯面上的鏡框款式相對簡單沉穩。靜留首先拿起來的是一副膠框,板材的顏色是濃郁卻剔透的深紅,夏樹看著那纖細白皙的指慢慢扳開鏡腳,氣定神閒地將鏡架掛到最合適的位置上。
於是,那柔軟的眼神好像突然就收束起來,被鏡片折射過,削整成有稜有角,線條分明的神采。
基本上就如同夏樹的預期。只是仍有一瞬,她被那雙深邃的紅眸注視著,差一點就要感到屏息。也僅需那一瞬間,她便幾乎可以肯定自己是正確的。靜留的條件太優越,這無關好壞,她只是需要決定她想看見的靜留應該是什麼風貌──
「膠框統統駁回。不是不好看,不過感覺起來太兇了。」夏樹皺了皺眉。
簡直浪費那張好看的臉跟溫雅的氣質。靜留乖乖依言照做,換下膠框,這次拿的是線條銳利簡約的薄鋼鏡架。
「……太成熟。活像在臉上寫著『我事業超成功』,遙看了應該會想揍妳。」
無框鏡架。
「存在感壓倒性的不夠。太普通。」
幾乎是不假思索的,靜留每換一副鏡框,夏樹很快就能做出決斷。更迭的次數裡,她反覆望進那雙漂亮的緋紅眼睛,那張細緻的臉龐,辨讀靜留纖細地變化著的氣質,然後回歸自己的認知。
她忽然意識到自己在這樣的過程裡感受到一種擁有的實感。
夏樹不曉得靜留是否察覺到了什麼,可以確定的是,靜留並不著急,就真的這麼一副一副陪她慢慢耗。因為握有靜留賦予的決定權而愉快,這種理由想想連自己都覺得幼稚,但說實話,她才不管那麼多。
桌上的鏡框默默換過一輪,沒有一副通過夏樹的考驗。
「嗯……大概是看慣了吧,總覺得好像還是細框眼鏡適合妳。」夏樹叉著手,神情認真地盯著靜留,作出這個結論。
結果,最先有反應的是櫃台裡不負專業的店員。
對方以自信放到桌面上的是一支非常輕盈的鏡架。一貫乾淨洗鍊的設計,鏡框和鏡腳的材質不同。框形偏方,鏡面的形狀與邊幅卻不至於太過銳利。嵌著鏡片的框乍看是塑膠材質,細看又彷彿不是那麼回事,總之輕薄得接近一張紙,呈現低調卻不死板的沉紫色。搭上鈦灰色的極細鏡腳,沒有任何多餘的裝飾與線條,甚至整副眼鏡上頭看不見一根螺絲。
近乎一種直感,夏樹覺得自己會替靜留選這副框。
靜留將那副框拿在手裡,鏡架和那白皙的指頭一樣細膩。夏樹看她扳開鏡腳,看上去脆弱的事物居然意外堅韌,直感慢慢變成一種確信。靜留戴上眼鏡,稍微調整一下鏡框的位置,只是看見那專注的側臉,夏樹幾乎就已經作了決定。
然後靜留轉過來,望向她。
那副眼鏡不張狂,不搶戲,也不至於失卻存在感。眼前的靜留聰明優雅,看上去乾淨而純粹,知性的感覺拿捏得恰到好處,穩重裡還留著幾分從容,透著一股直逼神經質的纖細感性。完全符合個性、身分與年紀。
夏樹竟然覺得自己一時移不開視線。隔著鏡片,在清晰剔透的質感中,彷彿就連靜留那雙深沉透澈的眼睛也更進一步燦然地亮著,像細微的燃燒。
──那畫面是貨真價實,會讓人忍不住著迷的偏執。
之後,毫不猶豫讓靜留選定鏡片種類,乾脆地掏出信用卡結帳的瞬間,夏樹在心底這麼確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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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我如何是個大近視眼,又如何常與精品眼鏡店打交道
老實說一邊寫的時候還是忍不住會湧現吐槽自己的衝動
這種冷僻的題材到底誰想看啊(摔鍵盤)
但我還是讓夏樹進步很多了
最好十年前連要跟靜留眼對眼目不轉睛直視超過五秒都沒辦法的人
是有本事陪對方去配眼鏡啦!(自暴自棄繼續摔)
然後裡面出現的幾副眼鏡的描述都是有品牌的
有誰要猜嗎,猜對沒獎
最後,其實這篇說穿了就是作者自己想吃肉啊(欸我講出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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